原标题:行走在郊野上的“言语捕捉者”
魏品福在自己新建的土家文明展列馆里展现土家文明。记者席敏摄
向民元手机上的土家语南部方言“词汇”。记者席敏摄
65岁的向志英将动作和发音结合,介绍土家语。记者席敏摄
消失
言语消失的趋势在全世界范围内都不同程度存在。十年前,曾有研讨指出,世界上现有言语6900种左右,而约2500多种言语接近消失
本年89岁、念过几年私塾,自称经历过“古代教育”的向安国,有一个考虑已久的新潮主意。他想请人把自己的“土话”录进电脑,放给一代代后人听。
向安国是湖南省湘西土宗族苗族自治州泸溪县人。他会两种言语,一种是发音不太规范的普通话,虽然不顺利,但能听懂的人许多,另一种是发音很规范的“土话”,却没多少人能听懂。
泸溪县地处武陵山脉深处,连绵不绝的大山将县域切割得非常琐细。有的村庄被大山掩在逼仄的山脚下,有的村庄沿着河流走出细长的一条,更有的村庄头与尾隔山相望。
共同的地貌和日子环境,一方面演化出土宗族言语中一种共同分支,其发音中的“一字一句”均独有所指,运用这种言语的人之间彼此沟通无碍;另一方面,也把这种言语压缩在狭小的空间内,一直走不出重重大山。
在整个泸溪县乃至全世界,能听懂向安国“土话”的人只要1000人左右,他们全都集合在向安国地点城镇的3个村寨里。
向安国说,要是再不把自己的声响保存下来,今后慢慢地就没有人会说、能懂了。
这种“土话”实际上是土宗族言语中的一种。长时刻重视和从事苗语及土家语传承的吉首大学杨再彪教授说,土宗族言语中常用的是北部方言,而在以泸溪县潭溪镇为中心的极小区域运用的是南部方言。
经过继续多年的查询,杨再彪发现,现在还会说土家语的人简直全都是兼通普通话的“双语人”,并呈高龄化趋势。
此外,有适当一部分人归于“会一点”的状况,这部分人只会讲少数土家语,只能抵挡简略日常用语,遇到冷僻一点的词或许杂乱一点的语句,就得转用普通话来表达,“真实的土家语"单语人"现已很难找到。”
即便是同属土宗族言语的北部方言和南部方言,两者之间也并不能沟通。
泸溪县潭溪镇潭溪社区六组向民元较为通晓南部方言,他曾几回尝试用南部方言与泸溪县外运用北部方言的土宗族居民沟通,发现基本上是“各说各话”。
在沟通中,向民元觉得妨碍重重。“有时一个词能含糊地舆解出意思,但假如听完好的一句话就彻底糊涂了。”
向民元说:“和普通话相同,北部方言有4个调,可是南部方言有5个调。有许多南部方言里的词汇,有必要经过第5个调才干宣布精确的声响。”
言语消失的趋势在全世界范围内都不同程度存在。十年前,曾有研讨指出,世界上现有言语6900种左右,而约2500多种言语接近消失。
在泸溪县小章乡,有一种苗语也正在接近消失,这是湘西苗语6大土语中的第4种。小章乡洪流坪村村支书张清好说,全乡有4个村运用这种苗语,但和其他区域的苗语差异很大。
在这些村子里,第4苗语呈现出一种古怪的“隔代传”的方法——高龄白叟和10岁以下的儿童会说能听,但处于中心年纪段的乡民反而不会。
洪流坪村80岁白叟陈国顺说,小孩子跟在身边潜移默化学会了一些,年纪稍大走出去后就遗忘了,也缺少再用这种苗语沟通的环境。
在杨再彪继续多年的查询中,更为濒危的是湘西苗语中的第6种,他们称之为“龙山苗语”。
杨再彪介绍,有关部门在1956年的查询显现,龙山南部苗语的运用人数为4000余人。时隔46年后,杨再彪等人再去逐户统计查询发现,这种言语只要两个村寨还有人会说,总共116人。
查询中遇到的一件作业让杨再彪回忆深入。2002年,当他来到龙山县一个偏僻山寨时,寨中一座小桥上坐着几位白叟,他们彼此用龙山苗语谈天。鼓起时,还有白叟现场用苗语唱起了陈旧的歌谣。
捉住这个可贵的时机,杨再彪向白叟们讨教了许多龙山苗语里的冷僻词和发音。可是,当2015年他再来到这个村庄时,从前见过的白叟已有几位离开了人世。
跟着他们离去的,还有那些没有来得及记载和传承下来的部分前史悠久的龙山南部苗语。
运用龙山南部苗语的人数消失速度远超杨再彪估计。2015年的这次查询,杨再彪发现已只剩下61人。
“龙山苗语运用人口递减的速度,均匀每10年大约在本来根底上削减一半。现在,递减速度越来越快,周期也越来越短。”杨再彪说。
跟着年纪越来越大,向安国越来越焦虑。他所在的泸溪县潭溪镇大陂流村——曾是土宗族南部方言运用最为会集的三个村庄之一,但全村现在1826人中只要400多人还能说或是听懂南部方言。
“有必要赶忙把我的话录下来。”向安国说,“用南部方言发音,再用普通话解说,让后代们能听得懂、记得住。”
回忆
许多小孩子都知道国外的狼外婆和小红帽的故事,可是关于咱们村寨里多年撒播下来的民间故事一窍不通
关于许多研讨学者和民间热心人士而言,无论是土家语的南部方言,仍是湘西6大苗语,都构成于特定的前史和地舆环境中,有其丰厚的内在。
他们以为,虽然其消失的趋势已不行逆转,但作为一种特别的文明符号,仍有发掘和记载的价值百科。
与大陂流村相隔不远的且己村落坪桥天然寨,55岁的小学教师向远松面临来访的客人,用土家语南部方言对一位乡民快速说了几句话,这位乡民敏捷离去。
来访客人面面相觑,无一人能听懂。“您方才对他说了什么?”一位客人问。
“暂时坚持一点奥秘感,你们一瞬间就能猜出来。”向远松笑着说。
约莫10分钟后,那位乡民回来了,手里拎着一袋子矿泉水。来客茅塞顿开,本来,方才向远松是请这位乡民帮助去村头的小卖部买水回来款待客人。
虽然客人们从乡民的行动上“看懂”了方才向远松的言语,但反而更体会到这种言语的奥秘。
这时,向远松脸上显露几分骄傲和骄傲的神色。
他在客人脸上环视一圈后说:“你们看过美国电影《风语者》吗?那里边有印第安人用他们的言语作为暗码,敌人怎样也破解不了。咱们这种言语也行!”
或许,在必定含义上,土宗族南部方言的解密难度更甚于这部电影里的印第安纳瓦霍族言语,但关于研讨学者和运用者而言,这些言语的含义远远不止暗码这么简略。
2016年,大陂流村一位92岁的高龄白叟逝世,留给全村无法弥补的惋惜。村委会主任向安全说,这位白叟是全村仅有一个能用南部方言歌唱的人,“张口就能来,特别好听”。
白叟逝世后,高雅悠扬、内在丰厚的歌声戛然而止,大陂流村再也没人能用土宗族南部方言唱一首完好的歌。
58岁乡民向保国和向远松同在一个天然寨,他用南部方言唱了一首青年男女彼此表达倾慕的情歌。这首歌歌词不长,但共同的音谐和唱腔让人听后久久难忘。
向保国说,无论是情感的表达仍是记事,用土家语南部方言都能唱出许多歌。但现在简直没几个人会唱了,即便是他也只会不到20首。
向保国会唱的为数不多的歌曲中,还有一些需求两人对唱,由于没几个人会唱,他只能一人分饰两角。向保国不无惋惜地说:“对唱变成了独唱。”
与歌曲一同消失的还有一些民族风俗。在泸溪县潭溪镇土宗族居民和小章乡苗族居民的回忆中,许多风俗跟着言语一同消失了。
向远松说,每年阴历二月初二,当地有一个“土地会”,全村选出一个德高望重、履历丰厚、土家语讲得比较流通的人带着全寨人一同祈福,祈福后的祭祀品会分发到各家,全过程都运用土家语南部方言。
不过,相似“土地会”的风俗已只存在于向远松和乡民们的回忆中了,有些典礼和言语离开了南部方言就无法精确表达出来。
消失得更多的仍是一些民间故事和谚语。向保国说,曩昔老一辈教育子女或是朋友之间彼此奉劝、鼓励等,都可以用一些民间故事和谚语进行表达,一些故事离开了土宗族南部方言,其语境、气氛和精确性都失去了。
向远松插话说:“许多小孩子都知道国外的狼外婆和小红帽的故事,可是关于咱们村寨里多年撒播下来的民间故事一窍不通。”
深思了顷刻后,向远松又弥补说:“这不怪他们,由于许多故事连我都不知道。”
奔驰
眼看着村子里说土家语的人越来越少,本来养羊的魏品福拿起了笔。现在,他现已向湖南省有关部门上交了自己记载的1400多个土家语“词汇”,其间不少是对物体的称号
时刻在消逝,濒危的言语在加快消失。
在一些研讨学者和民间人士脑海中,似乎有一只正在倒计时的钟滴答作响。
本年45岁的向民元现已在大陂流村、且己村等村寨来回往复了不知道多少趟。从2002年开端,他自发地参加搜集、收拾土宗族南部方言,至今已有17个年初。
那年,一次偶尔的时机,他结识了几位从高校来调研土家语状况的专家。开端,他仅仅作为一个翻译侍从他们调研。慢慢地,他的爱好被激宣布来,也成了一名郊野查询者。
随身携带的一个簿本上,向民元记载了在不同村寨中搜集到的“词汇”。由于这一言语并没有专门的文字,他就用拼音记载了3000多个,并与汉字逐个进行对译。
向民元有着外人难以了解的两面性。他一手炸石开山,另一只手捕捉言语。“两只手”风格相去甚远,向民元却沉溺其间怡然自得。
他在泸溪县一家民营爆炸公司作业。“暴力”和不行预知的风险,是向民元的作业常态。但在向民元壮硕的身体内,却藏着一份朴素的言语传承情怀。
放下炸药,行走在土宗族村寨之间,向民元探寻着那些奥秘难以捕捉的土宗族言语。
一到周末,向民元就骑上摩托车奔向不同的土宗族村寨,与年事已高的白叟用土宗族言语沟通。遇到生涩的词语,他就尝试用拼音记载下来。
“南部土语里边的酸菜是由4个音组成的。”
“辣椒和玉米在南部土语里,也都是有专门词语的。”
“你知道南部土语里饭勺有两种说法吗?”
……
自以为通晓南部土语的向民元,曾想出一本南部土语与普通话对译的书,但他每年总会在村寨里发现新的词语。忧虑呈现遗失,出版的日子便一拖再拖。
现在,向民元已是湘西州南部土语非遗传承人。为了让更多人得到传承,他收了3个学徒,其间第二个便是他的儿子。他在作业之余找到学徒们,教给他们最新了解到的南部土语。
向民元的儿子本年20岁,和叔叔等十几个亲属和老乡在广东打工。无形之中,这些远赴南边滨海城市的人,在城镇化的大潮和各种言语的抵触沟通中,可贵地构成了一个土家语南部方言的“小环境”。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小环境”也越来越少。向民元仍是期望可以找到传承人专注地学习土家语南部方言。
“学徒太难找了,许多人没有根底教不会。有根底的人又太忙,没时刻来学习。”收学徒时一再受阻,让向民元经常有些泄气。
相同从2002年开端研讨和记载土宗族言语的还有湖南省保靖县碗米坡镇沙湾村的魏品福和向志英夫妻。两人都已年过六旬,但依然对土宗族言语有着朴素的情结。
眼看着村子里说土家语的人越来越少,本来养羊的魏品福拿起了笔。现在,他现已向湖南省有关部门上交了自己记载的1400多个土家语“词汇”,其间不少是对物体的称号。
比起向民元他们,作为一名长时刻研讨土家语和苗语的学者,杨再彪有更多的时刻去民间搜集。
他屡次到湘西大山里寻觅那些还通晓这些濒危言语的长者,每次的郊野查询都让他心情沉重,但又收成颇丰。
多年来,杨再彪在中西部区域画出了自己的脚印地图——湖南湘西土宗族苗族自治州、怀化市、邵阳市,湖北恩施土宗族苗族自治州,贵州铜仁市和重庆市……
“基本上每年都会出去做郊野查询,能去的当地都去了。”杨再彪说,他一边收拾新搜集到的“词汇”,一边做抽样查询和比较研讨。
曾经,他用笔记本记载和剖析,很快一个1米多高的箱子就装满了。现在,他用个人电脑进行记载,电脑硬盘里有关的文档现已鳞次栉比。
传承
言语是一个民族文明的传承和印记。中华民族的言语像一个大花园,各种民族言语应该像花园里的花相同,不能任其凋谢
不仅是记载,多年来,一些在郊野间奔波的“言语捕捉者”想方设法地让更多的人参加进来,期望他们能学习发音和把握言语里的文明。
自己做研讨的一同,杨再彪也带着几名学生一同查询和学习。在一间会议室里,杨再彪的两名汉族学生和两名苗族学生一同讨论苗语的精深与微妙。
这4名学生中,只要一人把握苗语且相对比较娴熟,别的3人只能“牙牙学语”,但这并未影响她们的爱好。相反,她们对苗语及其背面的文明充溢猎奇,并花了很多时刻去研讨。
杨再彪说:“虽然从现在的沟通环境来说,让许多人都娴熟把握一些濒危言语的含义并不大,可是研讨和传承依然很有必要。”
更为直接的是魏品福和向志英夫妻。在魏品福家对面,有一个展列馆,里边装着不一同期不相同式有土宗族特色的物品,包含农耕用具、织布机,也有乐器和服饰。
这已是魏品福建起来的第三个展列馆。2002年他用竹子和木头建起一个100多平方米土家风格的修建,房顶盖上茅草。2008年,一场大雪将这个展列馆压垮。2010年,他又在旧址建起第二个。
本年4月,魏品福在保靖县县城建起一个80多平方米的展列馆。一条细长的陈设廊里,他摆了斗、升、蓑衣、草鞋等400多件物品。
每逢有人观赏,魏品福就会用土家语向来人介绍,然后再用普通话解说一遍。他觉得这种方法很简略也很有用,既能展现土家语的魅力,也能推介民族特色,让人听得懂记得住。
65岁的向志英每个月都会到当地的小学,给一、二年级的学生讲一节土家语课。她说,这已成为她日子中最重要的一件作业。
每次上课前,向志英不做任何预备。一站上讲台,她张口就能讲一节课的时刻。“都在脑子里记着呢,讲都讲不完。”她说。
在泸溪县潭溪镇且己村,向远松也会使用课余时刻和学生沟通土家语。他说:“言语是一个民族文明的传承和印记。中华民族的言语像一个大花园,各种民族言语应该像花园里的花相同,不能任其凋谢。”
同在这片山区里,向民元依然坚持周末骑着摩托车去村寨里转转。他期望,每年能新收一个学徒,让土家语被更多人记住和传承下去。(记者席敏、张玉洁)
作者:席敏 张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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