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足道人给贾瑞救命的“风月宝鉴”,为什么美色害人性命,骷髅魔鬼却能救人?其实是古人的哲学思辨思维。贾瑞之死在于他对王熙凤想念入骨。凤姐“毒设想念局”,便是那把杀人的刀。“风月宝鉴”中的佳人是刀,割去皮肉相似“刮骨疗毒”后的骷髅才是本真。曹雪芹既是告知贾瑞“美女枯骨”不过一场梦,也是劝诫世人放下执念。
(第十二回)那道士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物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毕,从褡裢中取出一面镜子来——双面皆可照人,镜把上面錾着“风月宝鉴”四字——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盲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他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豪杰、精致天孙等看照。千万不行照正面,只照他的不和,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说毕,佯常而去,世人苦留不住。
跛足道人说“风月宝鉴”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空”者无也,“灵”者赋性也。
“空灵殿”点出全部虚妄,为赋性不灭的道理。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信任是有神佛的。开篇便是苍茫大士、渺渺真人进场,点化“女娲补天石”。
贾宝玉的宿世“神瑛仆人”是和尚无疑。从“三生石畔”故事典出《僧圆泽传》也能证明。绛珠仙草生在西方灵河边,本便是西天佛境。
曹雪芹在书中再三提起“阴司报应”因果循环。虽则红尘中大大都僧尼都是泥猪土狗之辈,不苟言笑之属。然“真人不露相”的苍茫大士、渺渺真人,以癞头和尚、跛足道人现世,何曾不是另一种“风月宝鉴”,让人“有眼不识真人”。
贾瑞被王熙凤设下“想念局”摧残的不可救药,能有跛足道人进场相救度化,可见他的想念苦很重要。
苍茫大士、渺渺真人“二真”分工清晰,渺渺真人以度化深陷情孽之人为主。前有甄士隐因女儿丢掉而沉沦;后有柳湘莲因误解逼死尤三姐的“无情”;贾瑞对王熙凤的想念之情,又是另一种世人常见,世上常有之情。
(第十二回)贾瑞收了镜子,想道:“这道士倒有些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试试。”想毕,拿起“风月鉴”来,向不和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边,唬得贾瑞急速掩了,骂:“道士混账,怎么吓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想着,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站在里边招手叫他。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
脂砚斋对风月宝鉴红粉骷髅说得好[庚辰双行夹批:所谓“好知青冢骷髅骨,便是红楼掩面人”是也。作者好苦心思。]
“作者好苦心思”,透露出曹雪芹一片费尽心机在劝谏世人。
贾瑞对王熙凤的沉迷,在于“自迷”,是心中愿望叠加的痴迷。道家呼之为“心魔”。王熙凤便是贾瑞的“心魔”。
风月宝鉴让贾瑞看到的其实是一个人,既是佳人王熙凤也是骷髅魔鬼凤姐儿。贾瑞只认佳人王熙凤为心头爱,不知道背面“毒设想念局”的凤姐儿也是魔鬼。这是他的执迷。所谓“花天酒地”人生堪不破的“梦”。
贾瑞由于照了“风月宝鉴”正面而丢性命,死前还要拿着镜子一同走。仍是脂砚斋这儿说得好:
[蒙侧批:这是作书者之立意,要写情种,故于此试一深写之。在贾瑞则是求仁而得仁,未尝不死而无憾,虽死亦不摆脱者,悲矣!]
贾瑞“求仁得仁”,带着与凤姐儿的梦中“缠绵”死而无憾,却不想爷爷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此为执迷。
《金刚经》说:
“凡一切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贾瑞若能观想王熙凤如“骷髅魔鬼”,何愁不能摆脱情网,保得性命?怎么办他明知道王熙凤害他,便是不忍放手,岂不正是红尘中的那些“虚妄执念”。
第一回,跛足道人就以《好了歌》告知世人“红尘寻求终是空”的道理。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要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要姣妻忘不了!
甄士隐明悟后也说: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怎么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所以,甄士隐理解了,柳湘莲也理解了。两个人都从必死之局超逸,跟着渺渺真人而去。或许尘世中的甄士隐和柳湘莲现已死于那一刻。怎么办贾瑞顽固不化,所以他身后没有渺渺真人,却被是非无常勾去了阴间。
贾瑞如此,贾家诸人都是如此。贾瑞为了想念之情,贾家人却为了荣华富贵之心。道不同,异曲同工矣!
贾宝玉最终落发,也是勘破了红尘种种,回来处去了!
文|君笺雅侃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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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材料要点引自:
《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80回本 ;
《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990/2018 ;
《红楼梦》程乙本·启功校订;
《红楼梦》绘全本·清·孙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