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穿过夜色的怀念
文/穆亦
父亲的忌日快到了,我又想起了那一天,那个绵长的不眠之夜。
“爸快不行了,再不回,就见不到他了!”2013年1月14日黄昏,我接到哥短促的电话,口气中带了几分责怪和抱怨。一周多来,哥已屡次信息奉告父亲病况,因肺气肿、肺心病等病忽然恶化,父亲正在医院抢救,医师说时日不多了。我心急如焚、几回欲返,但因正在处理的重要公事不得不再三推延。
上级得悉了父亲病危的音讯,敦促我赶快回家。当晚10时左右,我和妻子急急拾掇了几件衣服便搭车往江西老家赶。轿车出广州、经河源,沿粤赣高速公路向前疾驶。
一
夜色如墨,笼罩着大地,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地压在我心头;车灯如炬,划破夜色,照亮着前路,也闪亮了我熟睡的回忆……
父亲生于1932年,从1951年任乡长开端,尔后的近30年里,他的大部分作业经历都在底层城镇,从乡党委书记、区委书记到公社书记。
回忆中最早的父亲形象是我在城镇读初小时的事。
那是一个黄昏,天已黑了。父亲出门叫我回家吃饭,我正和两个小伙伴在屋外路灯下玩扇“四角”,玩得鼓起不肯回,那是一种用香烟盒的商标纸折成方形纸板比输赢的游戏。父亲喊了几声,我仍不睬,他便走了过来拉,快要碰到我时,我向小伙伴使了个眼色,一声“走哦!”甩开了父亲的手,三人飞快地动身跑向远处。
父亲急了,追了过来,咱们又跑,脱离数十米间隔望着父亲。父亲再追,咱们再跑,如此几回。父亲火了,脸色变得乌青:“再不回,晚上饿你肚子!”我没见过父亲发火,心里有些发虚,但当着两个火伴的面不肯示弱,也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其实心里惧怕极了,等待着他的雷霆之火。
静了几秒,可怕的几秒,忽然“扑哧”一声,父亲竟笑了,瘦长的身子渐渐朝我过来,一边走一边和蔼可亲地说:“吃完了还能够玩呀!”我怔住了,父亲的笑好像有一股法力,让我移不动脚步。他走到我身边,牵住了我的手,我向小伙伴点点头,随了父亲往家走。
这是父亲第一次对我红脸,也是仅有一次。每次想起这幅画面,浮起的不是父亲愤恨的红脸,而是他宽和的笑脸,令我分外感动,这画面竟牢牢刻在心里几十年未忘一分。
父亲的爱是内敛的、深重的,就像夜色中一晃而过的路旁边景色,既模模糊糊,又真真切切。
最难忘一件事是父亲为我脚伤的奔走。我17岁插队乡村,一次乘货车进山拉竹子,回来时意外翻车,左脚受伤。其时没介意,过半月,脚肿未消,脚痛不止。
我打电话告知父亲,他当即找车把我接到县医院拍片查看,成果显现:左脚4根跖骨骨折,虽开端愈合,但均有细微错位。
父亲急了,四处探问,得知邻县有个老骨科医师医术很高,第二天便与母亲一道陪我搭车找到老医师家。老骨医80多岁了,早已不治病,好在祖传秘法已传其长子。其子看片后轻声向父亲告知了几句,父亲点点头,扶我在椅上坐下。顷刻,两个年青的壮汉走了过来,一人抱住我一条腿,父亲则抱住我上身。我不解地望了望父亲,父亲拍拍我的肩:“别严重,很快的!”医师走过来蹲我面前,一手牢牢扣住我左脚,一手用拇指和食指夹住跖骨渐渐探索。忽然,他猛地发力,脚底一阵钻心刺痛传来,我拼命挣扎,想蹬开医师的手,父亲更紧地抱住了我。医师说:“好了,断了一根,没法用麻药,你忍一忍。”我才知他是凭经历把错位的跖骨拉断接过。他又用力拉断了其他三根,期间疼痛难耐,但见了父亲严重的神色和满头的细汗,我咬牙忍住了。
医师接着慢慢用手移动、对接、固定,七八分钟后,站了起来,轻松地说:“接好了,没问题了,愈合后包你日行百里。”父亲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显露喜色。一年后,我当了一名地质队员,每日爬山越岭,公然毫无影响。每次想起永新之行,心里充溢对爸爸妈妈深深的感谢之情。
难忘的还有那铭肌镂骨的一个个瞬间、一次次关怀、一声声叮咛:
考上大学了,父亲戴上老花镜陪我在桌边阅看一份份招生简章,商议报考的校园;
母亲意外逝世,父亲被击倒了,一下老了10岁,我奔丧返校的前夜,他仍不忘找我说话叮咛我需求留意的几点;
我在校生了急病,父亲得知后把我接回县里住院,找医师、寻药方,每天鼓舞我增强决心、打败疾病;
大学毕业参与作业后每次回家,他总要亲身买菜、下厨,做上几道我爱吃的家园菜;
我在南昌成婚有了孩子,他又四处托人请来保姆;
我担任一点领导作业后,亲属和朋友常让他找我就事,能办的急事他总说“能帮要帮”,不合规则的私事,他从不尴尬于我,总是毫不留情地替我挡下,为此开罪不少亲朋……
二
轿车驶过一座座城市、一个个小镇,那星星点点、闪闪烁烁的灯火,像写在暮色上的一行行文字,多像父亲的一封封来信啊!
父爱如钟,不时敲响。父亲学历不高,但爱读书,好考虑,又写得一手好字。我离家后,先后收到父亲20多封来信,每封信都笔迹整齐明晰、字体苍劲有力。插队乡村时,他劝诫我要尊重农人、学习农人、融入农人;从事艰苦的地质作业后,他要求我不怕疲惫、不惧险阻、不妥逃兵;考上大学后,他提示我抓住机遇、吃苦学习、增强身手;当了新闻记者后,他警示我秉笔为民、不谋私利、不说假话。
来信中,告知最多的有三条,简直每信必提,诲人不倦:第一条是“坚持训练、强身健体,这是革新的本钱”;第二条是“尊重搭档、搞好团结,这是做好作业的根底”;第三条是“廉洁自律、不贪不取,这是对待人生的情绪”。
每当新年或清明节,咱们四兄妹(后包含家族)相约回老家,父亲必招集咱们开家庭会,讲的最多的也是这三条。他说话时特别仔细,必须每个人都找到座位坐下才开口,期间不让打断、不让插嘴。说实话,每回见父亲唠啰嗦叨、陈词滥调,我和兄妹们多少有些唐塞,总是先耐性听完,然后宽慰他说:“知道了,知道了,定心吧!”有一回坐下开会,父亲刚要开口,老迈就“一二三”地替他说了,父亲笑了:“不要嫌我烦琐,你们记住了就好。”这样的家庭会从七十年代末开端继续近30年。
父亲严格要求咱们,自己也是这样事必躬亲的。80年代中后期父亲担任县计委主任,管着计划内钢材等紧俏物资, 亲朋纷繁上门请他批条,有的还跑到家里来,父亲总是含蓄回绝说:“计划内物资大多数都用在国家建设,你们要了解我。”
但也有破例,县里一户人家的房子被大火烧掉,重建急需钢材,找到父亲求助,父亲得知实情后,二话不说就批了,解了当务之急。那时县里鼓起干部建房风,许多县乡干部都建起了小楼,一次我问父亲:“你管着计划内物资,价格便宜,为啥我家不建栋房呢?”父亲一听脸色立刻变了:“就因为我管这个,建房的想法动都别动!”
父亲干事最讲仔细。
他在底层城镇作业,跑遍了任职城镇的山山水水,他总对咱们兄妹说:“我最喜欢的当地是乡村,最了解的范畴是农业,最乐于打交道的人是农人,他们最质朴、最直爽、最热心。”退休后父亲担任多年县关怀下一代作业委员会主任,分外投入、分外用心,乐此不疲地到县里中小校园作陈述,讲赤色革新传统,讲改革开放成果,讲家园历史文化,发动社会力气为青少年办实事、做好事、解难事,先后两次获评全省关怀下一代作业先进个人。来省会参与表彰大会时,我去住地看他,父亲拿出证书骄傲地说:“我终身得过许多荣誉,但这个奖是最宝贵的”。
父亲待人有情有义。
他与一些农人朋友长期保持交游,有些是村干部、有些是考察户,他们每次来县城,父亲必热情接待、留家吃饭;他对下放干部最为关怀,不时嘘寒问暖、排忧解难,许多下放干部与他建立了深沉友谊,返城后仍信件不断、联络不断;他和街坊浑然一体,记住电视还未彻底遍及的时期,家里买了台9寸黑白电视机,父亲常把电视机搬到大门外过道,让没买电视的街坊老少一同过来观看,那时家门口就像剧场般热烈,父亲也非常高兴;他与搭档关系融洽,每年新年咱们四兄妹都会代父亲去给他的部下拜年,记住有一年新年到姓肖的叔叔家拜年,一进门,年纪小、心直口快的老三开口便说:“咱们亲身代爸爸和妈妈给您拜年来了!”哥当即摆手说,用词不妥,不能用“亲身”。这话传到父亲耳里,他把咱们叫到一同,苦口婆心肠提示了许多话,至今记住的一句是:“尊重从说话开端。”
三
清晨,夜色一点点褪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但我感觉不到一点点暖意,唯有冰冷包围着身体,离家越来越近了。
近乡情更怯,忧父心更焦。
父亲病了很长时刻,近几年简直年年都要住几回院。我回去看过几回,但更多时分因作业忙、路程远,难以返家。上年入冬后,父亲又住院了,病况开端加剧,我心里非常纠结,既想赶回看望,又难脱离作业,决议先给父亲打个电话。电话通了,正犹疑怎么开口时,先传来父亲衰老的声响:“是老二吧?我住了几天院好多了。”“我想回来看看您。” “你作业忙、作业多,打了电话就行,肯定不能请假回来!”父亲坚决地说,说完又补了一句:“把作业做好便是你们的最大孝心!”
父亲的话让我一时语塞。我感叹,儿女的哪一点心思、哪一点纠结父亲会不知呢!我内疚,不能为父亲做一分一毫,父亲病重了却还在为我考虑、为我分忧、为我卸责!放下话筒后,我呆了半响,眼泪流了出来。
轿车走一路,思绪翻腾了一路,简直一夜未眠。天亮时抵达县城,轿车开到了父亲住院的县中医院。
我走进了父亲的病房,走向了父亲的病床。从未这么近地看着父亲,从未这么近地接近父亲的脸,从未这么激烈地想与父亲聊一聊,想再听一听他的啰嗦,再听一遍他的“三条”。大妹接近父亲的耳朵呜咽地对他说:“爸爸,二哥回来了,二哥赶回来了!”但年逾耄耋、昏倒多日的父亲没有一点反响,他再也看不见、听不见、说不了啦!
父亲的头发更显稀少,两鬓如霜;父亲的脸色苍白无血,眼窝深陷,嘴角向下耷拉;父亲的身子弱不禁风,四肢发凉,只要口鼻呼出游丝般的气味;父亲的双眼无力地闭着,像是沉熟睡着的一个婴儿。
忽然,小妹惊叫起来:“快看,爸爸流泪了!”公然,一颗晶亮的泪珠从父亲的右眼角慢慢流了出来。父亲有意识了!他知道我回来了!我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严重地看着他,期盼他眼皮开端眨动、眼睛忽然翻开、嘴巴开口说话……但是,等了很久很久,奇观毕竟没再次出现。在亲人的凝视中、呼喊中,父亲的生命体征一点点消失、一点点衰竭、一点点远去,一个多小时后,父亲中止了呼吸,永远地脱离了咱们!
我知道,父亲必定非常不舍地离去,他多想再看看儿孙们的笑脸,多想再听听儿孙们生长、前进的喜讯;我更知道,拖着久病的身躯,父亲也必定是非常轻松地离去,他感知到我的到来,等齐了四个儿女,能够彻底定心肠去了,他多么不肯在外奔走繁忙的儿女们再为他的病体波动往来不断啊!
父亲啊!您至死顾及的担忧的忧虑的都不是自己,而是您的儿女们!您用如阳的温暖、如茶的润泽、如伞的遮挡、如钟的警醒,诠释了“父亲”二字的巨大!
四
父亲离去后,有很长一段时刻,我常常梦见他,梦见他穿戴整齐的表面、白净帅气的脸庞、深邃有神的双眼;梦见他喊着奶名敦促我回家吃饭的现象;梦见他与咱们兄妹下军棋时的嬉闹场景;梦见他新年前叫搭档来家一同热热烈闹打麻糍的现象;梦见他开家庭会讲“三条”时一丝不苟的容貌、不苟言笑的神态,好像每回讲都是第一次……
什么是父爱?高尔基说:“父爱就像一本震慑心灵的书,读懂了这本书,就读懂了整个人生。”
跟着时刻的推移,我开端更多地了解了父亲,更多地体会到“父三条”的重要,更多地懂得父亲的苦心和对子女的深爱,但也像许多失掉爸爸妈妈的子女相同,越来越激烈地因惋惜、懊悔、内疚、自责而不时心里隐隐作痛。我常自问:为什么父亲在世时我不能更多地关怀他,哪怕一个温馨的电话?为什么每次返家都心神在外,仓促而过,不多留几宿?为什么父亲生病了,我不能多一点陪护、多一点寻医问药?为什么父亲病危了我不能毫不犹疑地放下全部及早赶回……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撒播千载的警言如晨钟暮鼓敲响在生生世世的子女们心中,也一次次重重地撞击在我心灵,让我每次都悔痛交集、悲自难持、潸然泪下……(写在父亲逝世7周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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