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亡命兴安岭
文转载至群众号“蔻蔻年月”,作者系吉林大学闻名教授任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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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像条河,日子的路途越是险阻,生命的浪花越美观。”中学时,读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在日记中写下的感触。
没料到,命运真的让我的日子路途变得高低险阻,大学生成了“反革新”、通缉犯,流亡大兴安岭,过着野人般的“盲流”日子。十年后,一九七八年才被吉林大学数学系找回落实政策。
往事不堪回首。
但在大兴安岭的那段险阻的亡命生计,却常常勾起我的回想。这不仅仅越苦的越耐人回味,更首要的是,淳厚粗暴的大兴安岭铸就了我生命的根、生命的魂,影响着我悉数人生。
便是后来我参军入伍,屡次立功受奖,参与国庆观礼,登上天安门城楼受国家领导人接见时,我都想到莽莽苍苍的大兴安岭,它是我登上天安门的首要台阶。
在和平世风,吃醋人的坏人,他们的吃醋心只能压缩在胸内,不能开释;到了坏人当道的骚动年代,人世正气消减,他们的吃醋心强烈胀大,便乘机干起原先想干不精干的各种鄙俗的坏事来。狼要吃羊,随意都能找到托言,我无尽的灾祸从我的一首小诗开端了。
一九六零年十月五日,阴历八月十五,我十六岁,在高中二年读书,农忙假回家秋收。
在村北的一棵杨树上用镰刀刮掉一块树皮,在树干上写下了一首诗《回故土》:
“八月秋高郊野黄,
北雁高飞向南边,
雁飞南北为寒暑,
我爱故土回故土。”
“文化大革新”时被我的同乡上纲上线:六零年蒋介石反攻大陆,说我自喻大雁,要飞离北方大陆,投靠南边台湾。
无尽的灾祸就从这首小诗开端了,公社造反派与吉林大学造反派一联合,我这个全公社榜首个大学生,县高考状元,数学系六二级重生第四名,被投入文字狱最底层。
吉林大学数学楼被改为专政楼,关押着二百名牛鬼蛇神。说也巧,关押我的307牢房,恰是我入学时的榜首间教室,也是十年后我落实政策走上数学系讲台的榜首间教室。
同号的还有党委书记刘清,学部委员数学系主任王湘浩,中文系诗人公木张松如,法学教授贾毓麟,便是一九二零年在北师大给李大钊勇士写碑铭的地下党员,外语系主任王昆,物理系书记刘凯,法律系讲师张哲,最小的是我。罪名是“反抗学生”。
我曾流亡一次,被抓回来后又加个罪名“妄图叛国投修”,赏罚加剧了。老虎凳、灌凉水、烟头烧,我被打得起死回生,昏死在地上,让牛鬼蛇神们像离别遗体相同围着看不服无产阶级专政者的下场。
死人的音讯常常传来:科研处长张英华跳楼自杀了,物理系朝鲜族讲师金正占跳楼自杀了……专政人员训我:“任化民你也想死吗?那廉价了你!判你十五年是轻的!”我不言语。不管我遭受多严格的摧残,身心有多苦楚,我都没想到死,也没想到在铁窗里被关押十五年。我没罪,我巴望的是自在:“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在故,二者皆可抛。”我要为自在而反抗。
六八年十月五日,国庆节期间没提审,同号人吃不了的饭菜都给了我,我身体恢复很快。黎明前,我在改造日记上留小诗一首:
“清清南湖水晶坟,
碧波荡漾掩孤魂。
浮萍为伴鱼为侣,
阳世难觅此幽阴。”
趁看守不备,从三楼厕所窗口跳下,摔在楼后湿地上,幸亏没有摔伤。就这样,在其他同学正收取毕业证走向作业岗位时,我逃离专政楼,消失在长春黎明前的乌黑中,去寻找被无辜掠夺了的人生自在。我逃跑了,307号的人们遭了殃。地铺与我左右的刘凯和张哲教师被打得线裤都被血粘在身上脱不下来,说是他俩知道我逃跑痕迹而没陈述。
比我还快的几百张通缉令贴遍东北三省各地车站、码头、边境口岸。我跑到沈阳,在东北灯泡厂作业的哥哥作业室里都有抓我的通缉令;我跑到哈尔滨,在道里区江上派出所,没见过面的表姐夫一下认出了我,我感到惊异。他用身子挡住我,指指派出所门旁的通缉令,本来我与相片一模相同,很好辨认。这通缉令是吉林大学专政队在吉林日报社印刷的,至今还欠报社二百元印刷费没给呢。我跑到向阳、赤峰、白城等城市,都无法安身,城里太紧张了。
有一次,我在七十多岁的老王大娘家里,遽然大街有人敲门进来,大娘把我藏在日本式房子的小壁格里。大娘左右斡旋,才使我脱了险。救我命的大娘本年一百一十岁了还健在,日子自理。每逢春节过节我去访问他白叟家,她都说:“我救化民积德了,活一百多岁。”
所以我改动逃跑路途,从城市转向乡村,认为农人仁慈朴素,能安全些。没想到,乡村更难藏,村子小,几十户人家,谁家来个生人,不几天全村人都知道,传到大队革委会便是风险。那年月,人道最卑鄙的一面被发扬得酣畅淋漓。派系不同、观念不同、夫妻反目、父子构怨、亲朋为敌、同志相残的现象真是习认为常。农人积存的那点古拙仁慈也多被凶恶潮流扫荡殆尽。
真实仁慈的人们也很惧怕,把善念存在心里而不敢有什么善的行为。
郊野里的庄稼都进了宅院,我连苞米、大豆都吃不到;过夜的谷码子、高粱垛都没了;冰天雪地,无处藏身。风雨夜,趁着放哨的民兵不注意,我潜回自己家。打虎全仗亲兄弟,上阵全赖父子兵。风险之时方显骨血亲情。爸爸妈妈兄弟冒着灭门的风险,把老任家历代仅有的大学生藏在地窖里。外面风声紧,搜寻一阵接一阵。在昏暗湿润的地窖里一躲便是一年多。幸亏我自幼长在乡村贫民家,能吃一般人吃不了的苦;也幸亏爸爸妈妈给我一个好身体,熬过了那乌黑的年月;也幸亏其时深挖洞、广积粮,弟弟们借着备战挖地道的时机,改造了地下室,搭了火炕,安了电灯电炉。
不能总这样躲在地窖里,给全家人极大的精力压力,在针毡、地雷上过日子,应该到外地去追求生计。趁民兵看的不紧,在无月的下深夜,母亲摸黑为我做顿饭。
我吃不下,爸爸妈妈兄弟无声的哭作一团。父亲一再劝诫:到外边再苦再难,也别走下道,别干伤天害理的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母亲也叮咛: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出门前我跪在地上给爸爸妈妈磕了三个头,身上带着几个鸡蛋、一把电工刀、一盒火柴,斜出家门,翻过墙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乌黑之中,踏上离乡背井流离失所的漫绵长路。
飞出牢笼的鸟儿是自在的,哪怕是在黑夜里飞。我有必要跨过洮尔河、罕达尔河,到内蒙绰尔河西去找一门子不曾交游过远房一家子。为了认一家子,我按宗谱编列改了名:任启学,老家顺天府玉田县任各庄,孤儿,高中毕业,常识青年,不愿下乡,出来散逛。为了赶快逃离平原区域,有时一天要走一百五十多里,双脚都磨起了水泡。避免费事,尽量少进村子。饿了,抠地里刚出土的黄豆芽,有点豆腥气,吃一瞬间就甜丝丝的了。我想,这总比长征吃草根树皮强。渴了,用帽子过滤路旁边的泡子水,仰脖接着喝。晚上藏在生产队场院的柴禾垛里,冻醒了再走。真实太累了,找个背风的当地倒下就睡着。天亮一看,吓一身盗汗,本来是旧坟坑,里面还有烂棺材板子和破布片呢。细一想,也没啥可怕的。其实,世上可怕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饿得真实挺不住了,才敢进屯子。不能进房舍好的宅院,那多是大队革委会主任的家。要进村头门面破旧的人家,那是地道农人的家;贫民,仁慈的多,向着弱者的多。也不能进有常识青年点的屯子。进入内蒙地界,下乡的是天津青年。据当地社员讲,天津常识青年可凶了,生产队长都得听他们的,特革新。气候逐渐温暖起来,我还穿戴一身棉衣服,太刺眼了。我到一户人家,说是邻近公社的常识青年,马跑丢了,出来找马,走得太热太渴了,找点水喝。
我是乡村长大的,唠乡村嗑滴水不漏,不只赢得他们的怜惜,供我一顿饱饭,并且用我棉衣换他们几件单衣,轻捷上路了。
一天,我饥不择食,钻进刚蔫巴樱的苞米地,啃青苞米。正吃得甜丝丝的,发现地边有一个看青的人,握着镰刀走过来,但没发现我。我觉得偷吃苞米欠好,地里呈现了空杆棵,看青的也欠好交待。就迎出来打招待,想阐明状况,赢得他的怜惜和体谅。谁知那人一见我手里头的青苞米,不容分说,上来就要抓我,并操着天津老太腔大喊:“抓偷青的啦!”我见遇到天津知青了,撒腿就跑。邻近干活的知青们也都拎着家伙冲过来。让知青捉住,打个半死是轻的。他们下乡的怨气没地儿发,内讧、自相角斗的事常有发作,恨不得每天都能打一仗出出气呢。我慌乱奔驰,遽然,一条河挡住逃路。我站在高高的河崖子上,河水静静的没有浪花,越是这样的当地水越深,老百姓叫这王八汀。追的人群很近了,镰刀都飞过来了,砸的河卵石哧哧冒火花。我从河崖子上一头扎进深水里,潜游一瞬间,浮上水面。一群天津人站在河崖子上叫骂着,飞过来的石子打得水面扑扑响。我向下流彼岸漂去,心想,幸亏上大学时我在长春南湖练就一身游水的身手,否则,我这本籍顺天府玉田县的人也要死在河北老乡天津人手里了。
快上岸了,我正满意,遽然,脚被捕鱼的丝挂子缠住,将我绊倒,喝了一口汤。我知道到了风险,忙奋力浮上水面,摘下腰间的电工刀切断鱼网。但是,刀不快,网健壮,割不断,网上挂住的鱼又往深处挣,我又被拖倒,又喝了一口汤。就在这危如累卵、存亡瞬间的关键时刻,一位老汉跳下水来,拉住丝挂子,将我和几条活蹦乱跳的细鳞鱼拖到岸上。
老汉从丝挂子里摘出我,我跪在地上就给他叩头,谢他救命之恩。老汉忙扶起我说:“别谢我,谢老天爷吧,你小子祖上有德,大难不死。我也得谢谢你,要是你淹死了,我罪孽就大了,是我下的丝挂子呀!走,快到我家去吧。”
几句话,就知道老汉是个仁慈的人,我痛快地跟他进了屯子。这是蒙汉杂居的当地,蒙语叫驼门扎拉嘎,汉语叫骆驼沟子。老汉姓刘,汉族,在离家三十里地的公社粮库打更。老伴是蒙族,两个女儿,大的叫格日乐,21岁,中学毕业,小学民办教师,小的叫达古拉,在公社民办中学读书。刘家蒙汉联婚,在屯里声威很高。
刘大叔一家盛情招待我,多长时间没正派八摆地食人世烟火了:热腾腾的小米干饭,酱焖细鳞鱼,粮库酿的高粱酒。当听了我的孤儿身世后,大婶更热心,不住的说:“这是缘份,这是缘份,打鱼打个儿子回来。”她对不愿上桌的两个女儿说:“对没妈的孩子要高看一眼。”说得我心里酸酸的。当说到要找一家子时,刘大叔说:“你不能去找,他被打成‘内助党’(内蒙公民革新党),斗死了,家里正倒运呢,你投靠他能行?先在我这住下,渐渐想办法。”
他们的仁慈和热心仍是使我留了下来。大叔去粮库上班,我帮大婶侍弄房前屋后两块大园子,采菜喂猪。我是乡村人,干农活不只熟行,并且有诀窍。劳作,显出我的聪明精干,也透视出我的本份,绝不是那种不正派的二流子。劳作使我赢得她们母女的信赖和喜爱。格日乐开端夸奖我:“没想到你文质彬彬的,还精干活。”达古拉有不会的数学、物理问题问我,我忘了自己的境况,回答的比教师都理解。身世能够造假,常识难以掩盖,它总要化为才智溢表出来。她们同我谈电影、讲小说,发现我古今中外知道那么多,简直便是大常识分子。
我向她们学习蒙语、蒙歌、拉马头琴,说不定啥时分用着。大叔是屯里有名的打鱼郎,跟大叔下河打鱼、垂钓,跟格日乐舅舅哈斯布赫上山打猎,他是这一带有名的炮手,山里通。了解风土人情,以便更好地融进当地人群中,不像山外来客。当地人都信神,在动乱年代,神灵是微小无助人群的维护者。格日乐领着我到东山峭壁上拜胡仙洞,说胡仙显过圣,可灵啦。拜每个山头上用石头堆成的敖包,那是蒙古人敬神的当地。到萨满(巫神)家看跳大神、给人看病。在弹尽粮绝的偏僻山区,萨满便是医师。这儿,与红旗招展标语连天的都市比,真是同一年代不同六合。在交通不发达、通讯不方便的那个年代,时空显得真大。一个人一天拼命走,活动范围不过百八十里,一条新闻从山别传过来,不仅仅旧闻,并且完全走了样。多狂的政治风暴,到了大山深处,简直都失掉了威力,被大天然削弱停息了。这是“山高皇帝远”真义的详细展示。山外恶浪翻滚,山里依然是边远当地的泉流清又纯。
刘大叔在粮库给我找活,扛麻袋,是阎王活,一天干十四个小时多,一袋绿豆二百斤,压在我这体重缺乏一百一十斤的身上,那真是刹骨的疼啊。做囤时要扛一百二十斤麻袋上六级跳板,十多米高,摔下来不死也是重残,粮库养着两三个这样的正式工人呢。为了生计,有享不了的福,没遭不了的罪。我咬牙挺过来了。刘大叔常叮咛工头多照顾我,格日乐到公社供销社买东西时来看我,在公社民办中学读书的小妹达古拉也常来看我。粮库里从上到下都认为我是刘家的大姑爷呢。人们开端高看我,工头也不再欺压我了,我日子好过多了。旱季粮库没有活,我回驼门扎拉嘎帮大婶种田、养猪。大婶对人们的传言早有耳闻,也看出自己姑娘格日乐对我的倾慕之情。仅仅我不太进入那种人物,总像儿子不像姑爷。大婶总打听我家里是不是有目标。
一天,屯里来了位算命瞎子,大婶把这人领回家吃饭,要给我算一算。我不想算,大婶不依,只好算一卦。算命的按我生日时辰掐算一阵说:“此人正在难中,但无牢狱之灾,他左脚心有个红痦子,是走星照命,漂泊异乡,十年后出面露日,今后高人一等适当不错。”一番话说得咱们都楞了,大婶看着我的眼睛,格日乐盯着我的左脚。达古拉直爽,一把撸下我左脚袜子,让我抬起脚,八只眼睛都盯着脚心那颗暗红色的痦子。连我都不知道,真神了!
事到如此,面临仁慈的救命恩人,只好实话实说了。达古拉像听故事相同,好像我在讲他人,听得颇有兴致。格日乐垂头深思,大婶泪水滴滴。全家人缄默沉静好久,大婶擦擦眼泪,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克复那年(一九四五年)秋天,大婶十七岁,日本兵在五岔沟被老毛子打败,有七个日本兵跑到驼门扎拉嘎,挺不幸的,都是农人,家里有老婆有孩子。大伙就把他们分隔藏起来。大婶家藏的叫依哇一兹尼,姓名咬嘴,就叫他一挖一锹泥。白日大婶的父亲领他钻山,采榛子、橡子、木耳,晚上才敢回来。大婶帮他缝洗衣服,听他教日语阿衣屋也敖,看他媳妇相片。老毛子来抓好几次,也没逮着。一年后消停了,他们才去齐齐哈尔回了日本。大婶说她父亲积德了,那年着山火,烧死八个人,她父亲逃了出来。
大婶说:“你没杀人放火,就说点啥写点啥,没犯法,别怕,就在这儿呆着吧。”大婶仁慈得不理解,阶级斗争有你没我。大叔回来了听了我的事儿,一个劲抽那袋蛤蟆烟。好久才说:“你要留大叔家不撵你;你要走,我让哈斯布赫送你出去,到外蒙去,他那儿有亲属,挖“内助党”时,他送过好几个人。鸿沟好过,咱们我国双日巡查,他们单日巡查,两边不碰头,怕抵触。
我深思好久说不行。我出去再也回不来了,能回来也是当间谍,老毛子克格勃不能放过我这个会俄语的理科大学生。我在国内躲一躲,局势一变就有出面的日子。出去是奸细,哪个朝代也不会给奸细平反的。前史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吉林大学化学系六三级学生李洪舒外逃苏联,当了间谍。从新疆额尔齐斯河口入境被俘后为我方作业,协助揭露了苏联驻华使馆间谍举动。并以他为原型,拍成反特电影《熊迹》。
夜里,全家都没睡好。我有必要脱离刘大叔家,不能让他们胆战心惊过日子。上哪去呢?我进入梦乡:天上的北斗七星大如铜盆,闪闪发光,把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邻水的小镇照得好像白日。我在河水里畅游,胜似闲庭信步。醒后,我决议向北走,找我愿望的北斗七星镇。人顺的时分,或许啥都不信,不顺时,信天信地信命信梦。
要脱离的那几天,全家人都不爱说话。大叔让我记下他在北山(大兴安岭)里全部的亲属朋友,大婶则是补缀衣服,格日乐拉着马头琴,呜呜咽咽诉说着《嘎达梅林》,不知北飞的大雁哪年再飞回来。
大叔大婶达古拉送我到屯外,我身上有钱,大婶又塞我手里三十块钱说:“穷家富路,大山里可不能步行啊,要坐车走。真实呆不下去就回来,大婶我还留你!”我声泪俱下:“等我得好那天,必定回来看你们!”大婶说:“别哭,吉人自有天相。”格日乐领着大花狗送我到北山口,临别时说,祝你心在流水,志在高山。我领会她的心思:要我心在流水不腐,志在高山不移;也要我人在高山兴安岭,不忘故地绰尔河。她一向望着我消失在远方……
离别,撕心裂肺,铭肌镂骨。这次离别比当年离别爸爸妈妈家园还伤心,那时是逃离魔掌奔向自在,而今日是脱离仁慈温暖的港湾去闯大风大浪。后来演电影《归心似箭》,我竞连看了三场,看三场哭三场。现在,每逢电视画面呈现大草原、大森林、腾格尔、德德玛和马头琴时,老伴儿总要叫我快过来看。她知道,内蒙是我的第二故土,魂牵梦绕的当地。
在大兴安岭南麓这段日子,奠定了我在大兴安岭深处生计的根底:身体完全恢复,精干各种喫苦的活;了解山里的习俗习气,能敷衍各种状况,不是最初文弱书生,而是闯荡江湖的内行了。但是,没想到的是,在大兴安岭林海深处遇到的更为严格。
按大叔供给的头绪,我到过海拉尔草场,领会了呼伦贝尔大草原的风景,但这不是我的去向。我到过乌尔其汗林业局、图里河、伊图里河、克一河、甘河、吉文、加格达奇等地,都不合适我生计,也不是我愿望中的北斗星小镇的容貌。这时,我的身份也变了,不再是吉林省大安县人,而是内蒙古绰尔河人,由于那是我再生的当地,我对它太了解了。最终,只剩余一个当地了,那便是鄂伦春自治旗所在地阿里河镇。假如这儿呆不下,那只好去更北方塔河或呼玛林业局了。
那天上午是个大晴天,当我走出阿里河火车站时,看见蓝天白云之下,周围山岭长满青松,阿里河流水碧波荡漾,这不正是我梦中的北斗星镇吗?我兴奋异常,很顺畅找到林业局库房作业的“亲属”。姓徐的主人十分欢迎我,他身体欠好,孩子小,家里的地没人种,牛车没人赶,奶牛没人放,正好需求一个劳作力。所以,我成了他家的长工。
我的到来完全改动了他家的相貌:新板夹泥房子盖了起来,前后两亩多荒地开成长满马铃薯、大头菜、布留克的园子,院里堆满了松树桦树柈子,连周围的“墙”都是木柈子砌成的,草垛像小山相同,够几头牛吃一冬季的。
周围的街坊也常常使唤我:修房、种田、打草等,活不白干,一顿好酒好菜和一些夸奖的话。也常帮街坊写信,修电灯,修收音机、自行车、牛车,以及教导孩子学习等。邻里联系好了,他们帮我找活干。我在粮库干过,那是我在绰尔河粮库学的本事;修过轿车,筑过铁路,当过木匠,放炮开山采石等。砍伐倒套子(用牛从山上往下拖原木)是最苦最风险的活了。零下38度是正常气温,一有寒潮就零下42度。滴水成冰,呵气成霜。深夜喂牛,摸黑出车。踏着半米深的积雪,抱着鞭子,毛毛愣愣地进山。一颗大松树底径有七、八十公分,用弯把子锯得拉一个小时。放倒后要截成四米长件子,用爬杠装车。一千多斤重的大原木,一个人装上牛车需求很高的技能。用铁压机把钢丝绳紧好,车后拖根小口径原木,刹车用,避免跑坡。砍木风险,下山更风险,常常翻车伤人。连饿带冻,三更深夜到家。
一天,二十多米高的松树锯断了,晃晃悠悠便是不倒。人不敢脱离,怕遽然倒下躲不开。我按砍木工人说的,给山神爷磕头,树不倒;又把白茬皮袄抛出去,希望树倒下去砸皮袄,树还不倒。人不活动,一瞬间就冻坏,真急人。遽然,一阵山风窜过,大松树吱吱呀呀一阵叫,旋转着倒下去。坏了,拧砟啦!这是不定向倒法,大树会横扫一大片的,这样砸死砸伤的人最多。我匆促窜到一颗松树后,霹雷一声巨响,倒树扫在这颗松树上,又砸到雪地上,树上的积雪往下落,地上的积雪往上飞。我吓傻了,回过神后匆促向山上叩头。
真是祸不单行。下山时,车后拖的原木猛地卡在积雪下看不见的树桩上,钢丝断了,牛车猛地向山下冲去。我抱着车里辕,用双脚蹬雪刹车,杯水车薪。遽然,车左轱辘又垫在倒木上,车轮腾空而起,向外翻去。我被里辕挑到空中,甩到一边雪地上。车翻了,幸亏人秋毫无损。我吓破了胆,心想今日就不该伐咱们称为山门谁都不敢动的那颗大松树,况且它上面还蹲个猫头鹰。翻开压机,卸掉木头,空车回家。这是我上山榜首次空车回来。他人三天两头出事,不是翻车便是冒泡(爆车胎),他们称我是“神车”,今日我也不神了。
空车下山,牛奔家,跑得很快。这时,从林子里窜出来三个打飞龙(学名榛鸡)的小青年,要坐我车下山。我说牛腿瘸了,拉不了。其间一个遽然一拳打在我左眼上,疼的我捂着眼睛直不动身来。泪水、血水随手缝流下来。他们一看打坏了人,又都窜进林子里。我满眼血红,视力含糊,幸亏眼球没瘪。空车到家,已是深夜了。第二天早,街坊们都来看我,送来云南白药。他们都说那是三个地癞子,老子是当官的,谁也惹不起。一个多月,我的眼睛才好。
聪明、精干、宽厚宽厚,人缘儿好,家里又没啥人儿(光棍),我成了有姑娘人家评品的目标。东院街坊来介绍目标,是她的侄女,姑娘我见过,挺不错的。但我房东忧虑他人抢了他的好劳力,让他外甥女从讷河县特意赶来介绍给我。街坊一看抢不到我,就起了歹心:我得不到,谁也别想捞着。
大兴安岭是卧虎藏龙的当地,有十万“盲流”。有右派、反革新、走资派,混不下去的农人。那里的苦活、累活、风险活都是盲流干,就像现在的农人工进城相同,干修建、修路等力气活。当地离不开盲流,可上边又常常整理抓捕遣送盲流。说人都跑山里来,影响生产队抓革新促生产,是给社会主义抹黑。阿里河镇就有盲流人口收留遣送站。捉住先一顿胖揍,然后干苦力,挣够路费押人上路返乡。他人捉住了有处遣送,我往哪儿送?所以,我与街坊联系十分好,真是有求必应。房子着火,我榜首个冲上房;人喝多了冻在雪地里,没人敢管要冻死了,我背他送回家;三更深夜,白叟老了(逝世),也来喊我,儿子不敢抬大头,我来抬。我给公安分局的人干活,打好招待,让他们多照顾。
虽然我勤劳营建安全环境,也难防叵测人心。在清查盲流运动席卷全镇时,街坊女性到收留遣送站告密,说徐家有个身份不一般的盲流。一群人来徐家抓我。幸亏我早有防范:宅院的木障子高三米,上有铁丝网,房子按蒙族习俗留西窗,窗下障子留有活门。抓我的人在东大门砸门,我跳出西窗,抽开活门,跑了,躲到盲流朋友家。第二天,我迎着棒棰(人参)鸟的“盲流好苦,盲流好苦”的一声声凄厉的哀叫,背着简略的用品,钻进了阿里河镇北面的大森林里。
有句口头禅: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到山里住。每逢盲流被逼无法时,就背着粮盐、火柴、猎刀、铝盆、狍皮等,到大森林里去采木耳。那时一斤干木耳也能卖十来元,命运好时一天能采一斤木耳,一两个月回来,也能抵挡五六百元,在那时但是个不小数目。就像淘金热相同,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吸引着全国各地(山东、四川、河南、安徽最多)盲流来淘金。有的不知大森林的险峻,没有与大森林亲和的身手,许多人埋葬林海之中。大山里的河水虽然不深,但只需零上几度,很难游曩昔。一些南蛮子会水,只知深浅,不知冷热,成果抽筋溺水身亡。山林里草木旺盛,沾火就着,不会打防火道,不会户外用火,常引火烧身又烧山。可怕的还有一猪二熊三走失。要是不小心闯到猪窝熊洞边,或碰上带崽的母猪母熊,或碰上追情逐爱的它们,都要与人拼命的。没有阅历的人最简单走失,干逛逛不出来,失掉决心,精力溃散,人就完了。其实,山里最可怕的不是天然不是野兽,假如能像鄂伦春人相同与之调和共处,也都风平浪静。最可怕的是人。曩昔进山的人讲山礼山规,很义气。主人不在撮罗子(窝棚,鄂伦春人称仙人柱)里,你能够做吃做喝,完后原样放好,东西相同不动。就像鄂伦春人留下的规则:猎人打到大的野兽一时运不走,把猎刀插在野兽身上。其他猎人见了,能够割肉吃,但刀不能倒,更不能动。假如动了,他要拼命的,这便是山里的法。现在的人可不行了,尤其是山外关内来的盲流,把打砸抢的造反精力也带到大森林里来。为了抢木耳、药材、偷粮盐时而发作血案,纵火烧山的恶性事件也常有发作。
在大森林里落户很简略,不必处理户口搬迁,不必请求房号批地皮,只需契合大森林的规则,相中什么当地就在什么当地搭撮罗子。我相中一块风水宝地:背风向阳山南坡,河水在山沟汇成一个湖泊。湖水亮堂如镜,鱼在云中游,鹰在水里飞,青山蓝天尽在影子中。临河近水,可防山火;临林不入林,可防林中野兽突袭,遇到民兵搜山,又能钻进林子逃走;两厢山坡上长满柞树、桦树,是采木耳的好场所。我为湖水命名:卧龙潭。
整理枯枝烂叶和杂草,烧出防火道。一把猎刀又当斧子又做锯,用松木杆做骨架,桦树皮做瓦,苫上厚厚的小叶樟,一个撮罗子就搭成了。用桦木杆做床,铺上干草、狍皮,天然弹簧床。为防火,门口几米外,就地挖坑,架上铝盆当锅灶,一个家就建成了。吃的是盐水煮苞米面尜。要想吃到油水,就得抓青蛙、泥鳅、蛇、松鼠、桦鼠、石兔。命运好时,能捕到大一点的猫头鹰、野鸭、雪兔。野菜满山都有:最多的是蘑菇,蘑菇生蛆没毒,煮出的汤上漂着白花花一层蛆蚜,木耳、柳蒿芽、黄花菜、山芹菜、山韭菜。野果更丰厚:山丁子、稠李子、都柿、雅各达、水葡萄。最好吃的是都柿,又酸又甜,养分丰厚。现在人们极力推荐的抗自在基的蓝梅,又称越桔,便是那满山遍野的都柿。坚果只需一种:榛子。野猪、松鼠、桦鼠、石兔等都吃榛子,不多日子就只剩余一地空壳了。大天然是慈善的,总是给想活下去的人一条活路。
大兴安岭的气候也翻云覆雨,日夜温差很大。晴朗朗的天,来块云彩就下雨。雷电冰雹是常见的气候现象。一天,风云突变,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我躲在撮罗子里,看老天爷给我的榜首个下马威。遽然,六合一亮,轰一声,一个闪电打在湖面上,击起几十米高水柱,夹杂着银白色的鱼,又散落在湖边的草地上。天老爷严峻又慈善,赐我鲜鱼吃。
采木耳是个苦活。多是阴雨天采,好天头晾。林子里炽热湿润,不下雨也是露珠淋淋,浑身一点干处都没有,衣服要到正午才被本身热气溻干。蚊子小咬多的好像扬糠一般,钻到头发里咬人,痒的钻心。二十斤湿木耳才晾一斤干的,背木耳的后背总不见干,往下淋水。长木耳的是柞树、黑桦、白桦,三年发烧四年长耳子,站干很少,大都都倒在深深的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怕蛇咬,又怕窜出黑熊野猪来。
大森林里,白日还好过,山明水秀有活干。最伤心的是夜晚,“盲流好苦”的鸟声没有了,孤苦伶仃一个人守着一堆人类从远古传下来的篝火,四周一片乌黑,什么也看不见。那乌黑中好像藏着很多的狗熊、野猪向我迫临。特别,一声声凄厉的猫头鹰笑,一阵阵长长的野狼嚎,令人毛骨悚然,紧握着猎刀,不敢入眠。当平息篝火钻进撮罗子倒在湿润的铺上,一下摸到严寒的一团蛇,好像触电一般,大叫一声,跳下地,点着火,把蛇用刀躲成泥。惧怕其他蛇闻味儿来报复,不敢睡觉,不停地抽烟,由于蛇最怕的便是尼古丁了,一向抽到天亮。
人怕逼,马怕骑。为了生计,我也习气了跑山日子。有一次我碰到三只黑熊,俩大一小,在河滨塔头甸子的蚂蚁堆上舔吃蚂蚁。我匆促钻进树林,谁知被它们发现了,跑了过来。我飞快地逃跑,一口气不知跑了多远。当我停下来时,走失了。大兴安岭没有突起的奇峰,都是漫漫山岭,山头上尽是树,登上山头也看不清方位,心一慌就完。只需冷静,顺着河水走,准能转出山来。我小心谨慎往山下探索,在野猪沟遇到两个采木耳的盲流老粱和刘景林。同是天边沦落人,相逢天然就相识。老粱是龙江济心河干一天才挣七分钱的生产队管帐,刘景林是碾子山雅鲁河生产队长,人称刘老迈。他俩盲流比我资深,阅历比较丰厚,能用铁锹烙饼,下套子套狍子。当二位用二合面(白面加苞米面)大饼子招待我时,一只大耗子从撮罗子苫的茅草里钻出来,到桦皮笸箩里捞个大饼子就想跑,我手快,抽刀刺去,草厚没扎着。
夜里,我仨个睡的正香。遽然,我觉得有什么小动物从我身上腾腾跑过,蹬我头一下,跳到地上。我多年养成睁只眼闭只眼的警惕习气,猛地睁眼一看,撮罗子门上方着火了!是炉筒子过热,烤着了门上的塔头垡子。我翻身跳起来,一边用上衣扑火,一边大喊着火了。但是老粱和刘老迈白日太累又喝点酒,便是不醒。我冲出门外,端起灶上的锅,一锅涮锅水压住了火势,又一锅水泼在他俩头上。他俩吵醒,光着屁股跑出撮罗子,端几盆水才浇灭了火。吓得不敢睡觉,坐着抽烟闲谈到天亮。说幸亏我精力,救了大伙的命,也幸亏白日没扎住那大耗子,是它发现着火了,从我身上逃生,才弄醒了我。咱们仨立誓:再也不吃耗子,是它救了咱们仨的命!老粱说我住的那条沟叫黑瞎子沟,木耳虽多,老跑山的没人敢去。那黑瞎子被人撩骚过,见人就撵。特别现在有小崽,更凶。刘老迈就被它们仨个撵得上过树,蹲了好几个小时。今日黑瞎子把我撵到这儿来,是山神爷让我来救他们俩的命。救命之恩永世不忘,今后有用得着的当地虽然吱声。八月节要到了,他俩要下山,让我搬来住。
我搬到野猪沟,老粱和刘老迈留下他们的不少用具就背着木耳下山了。又一次离别,刺痛我孤单的心。人啊,应该是群居的。八月十五,大森林里只剩余我一个人守着篝火,望着明月,怀念故土,怀念吉林大学,怀念绰尔河畔刘大叔一家。男愁唱,女愁哭,老太太愁了瞎嘟嘟。我把会唱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苏武牧羊、满江红、离别、嘎达梅林、芦笙恋歌、敖包相会、莫斯科城外的晚上、露营之歌、鄂伦春小调……夜幕沉沉,山野空阔,悲怆的歌声在山沟里回旋。嫦娥不语,山神不该,仅仅偶然有野兽唤伴的欧欧声应和,加深着思村夫的哀痛。
遽然,一股糊焦味儿顺风飘来。我向北一看,着山火了!大火借着冬风,敏捷的向野猪沟推动。烈火生风,风助火威,漫山遍野都是红彤彤的大火。大火照亮了六合,吞噬了黑夜,也吞噬着全部生灵。全部植物都烧毁在火海里,松树、桦树烧得嘎嘎作响,那是逝世前的呼叫。全部动物都抛弃了代代的生计斗争,争相奔突逃遁。大鹿用身子挡住湍急的河水,小鹿紧贴在母亲身旁,母子依偎着游过河水逃离火海。野猪黑熊收敛了往日的神威,难堪的向南窜逃。快腿的獐子,细腿的狍子都飞快的奔向乌黑。火苗跟着小松鼠窜到树梢,一个小火球飘落在火海里。夜间弱视的乌鸡、帮鸡、飞龙在火光中盲目飞窜……比红旗似火、斗声如雷的人世灾祸不差分毫。劫难,大森林的劫难。
我把东西搬到卧龙潭南岸,点起火,大火向南推去,烧出防火道。我用湿帽子捂住脸,趴在干河沟里,眼看着大火烧毁了撮罗子。大火在卧龙潭两边飞过河向南烧去,卧龙潭和防火道救了我的命。有必要趁黑夜下山,要是在火场里被民兵捉住,纵有千张律师嘴,也是一个个零。
多个朋友多条路。其时我救了老粱和刘老迈,现在无处可去,只需回阿里河找他们。老粱帮我卖了木耳,托人弄张叫胡林的空头户口。在阿里河许多人都认得我,叫胡林不行。我回到绰尔河找刘大叔,惋惜格日乐嫁到扎兰屯,全家都搬到那里。哈斯布赫舅舅托人给我换了个新户口,名叫任启学。回到阿里河落了户。摘掉“盲流”帽子,成为阿里河正式居民,有了安全感。老粱当过管帐,到西山酒厂谋了个保管员干,也把我介绍到酒厂当了一班班长。我研究技能,产值高于其他班,被选为先进生产者。其实,我造酒,老粱保管酒,协作很和谐。咱们的朋友没少白喝西山酒厂的六十度白酒。老粱见我精明精干,非要给我介绍目标不行。我不同意,他抓住我耳朵说,你有啥了不得的,不便是高中毕业生吗?人家姑娘不嫌你是盲流就不错了。老粱一封电报,他亲属的姑娘来到了阿里河。姑娘挺像格日乐。正经慎重,心灵手巧,仁慈贤惠。
那天,咱们正在老粱家谈论这件事,一位相面先生在门外呼喊,老粱说正好,让他看看,你俩合不合婚。说也古怪,那先生进屋就打量着姑娘说:“今日相面,他人我收五角钱,这位姑娘的我不收。她是福相,大富大贵之人,别看现在有点破旧,不久便能时运亨通,给丈夫带来好运。我了解老粱,否则会认为相面先生是老粱的托儿。在绰尔河刘大叔家算命先生说我流离失所十年,现在只剩余一年多了,或许就应在这姑娘身上。十年来,或许我千里奔走万里寻找的便是她?是夫妻棒打不散,不是夫妻绑缚也不成,或许是缘份吧。我说跟我过日子要遭受苦楚。她说:“俩个人受一份苦,总比你一个人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穷三富过到老,马粪蛋还有发烧的时分呢,况且你这么精干。”这话使我动了心。她屋里屋外啥活都会干,这些年是劳作救了我,我觉得与她曾是相识,很合得来。就这样,大伙一促成就成了。买间土房,大伙送点锅碗瓢盆,猛喝一顿咱们自己酿的老白酒,就算成婚了。其时,我不得不隐秘身世,从户口上看,我比她大四岁,实际上十二岁,俺俩都属猴。今后知道了真情,她哭了:没想到你遭了那么多罪,我早知道你好了。她也常开我打趣:你真能装,我咋就没看出你比我大那么多。别看她小,但比我明理,过日子里里外外全赖她,和她在一同,我有安全感。
成婚不到十个月,母亲带着吉林大学数学系党总支干系弟宣布的寻人启事找到绰尔河,又找到阿里河,在苍茫的盲流人群中找到了咱们配偶。母子团员,婆媳相逢,悲喜交加。母亲说,当年跑一个,现在回来三个(已怀孕)。苍天有眼,善恶有报。后来知道,栽赃摧残我的那几个人有的自杀,有的精力分裂,有的进了监狱。
离别阿里河,更是撕心裂肺般的苦楚。多少年后我还常常梦到绿色的大兴安岭,山山水水,那牛那车,那粮库那酒厂,那撮罗子,那黑熊那山火……声泪俱下,被妻子推醒。
我向盲流朋友及酒厂领导离别时批注身份,咱们先是一愣,有点不相信,接着便是愉快的笑声。有的说,我觉着任启学不像高中生,高中生哪能看懂《黑龙江发酵》;有的说,这小子评上先进生产者,代表临时工说话时,不必稿讲得那么好,本来是个大学生。那几位平常倾慕我关怀我,但又觉得不门当户对的正式女工,真有说不出的懊悔,只好说没那个缘份。
户口和粮食联系早已刊出的人,回到吉林大学,成了大新闻,报纸、电视、播送都报导了“野人重生”的故事。很多人都说:“任化民,也便是你能活下来,换上我早死了。”一位记者问我生计下来的原因,我说:“我的遭受是其时常识分子命运的缩影。被赶到蛮荒年代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个巨大的文明集体,早晚要解放的。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罪,我巴望自在,我想活下来,这是生计动力。维护我的是劳作和劳作群众,我学会了各种劳作,劳作使我与劳苦群众交融在一同,深深的掩藏了常识分子的特色,成为他们的一员而不被发现。仁慈人与仁慈人在一同,是人世间最大的安全屏障。别的,也只需劳作才干消除孤单寂寞,使日子每时每刻充分丰厚,不是岁月难熬。其实,当年用劳作赏罚常识分子的人,他们想错了,正是劳作满足了常识分子。在劳作中养成的干一行爱一行,干什么像什么的质量,在我教育科研作业中都起到了成功的效果。包含我屡次立功受奖,取得金质学雷锋荣誉奖章,登上天安门观礼台,都是那十年艰苦劳作奠定的根底。”
我拿着乡村户口给妻子儿子落户,长春市公安局户籍处处长尴尬地说,咱们历来衰败过这样户口。当他看了中央电视台播映我亡命兴安岭的阅历后,马上签了字,并对我说,你爱人有福也不简略,是她给你带来好运,你们患难夫妻,要白头偕老。是这样,二十七年了,咱们相依为命,携手共进,我的每颗军功章上都有她的一多半。
生命像条河,最值得回想的是九曲十八弯,日子的路途越险阻,生命的浪花越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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