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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春,西子湖上雾气氤氲。
水天一色的灰蒙晨雾里,一南一北划来两艘木舟。
一男一女各立船头,一人着素朴僧衣,一人穿异域和服。
两艘船渐渐接近,女子盯着那和尚注视良久,开口道:明日,我就要回国了。
电影中的李叔同
和尚道:好。
女子含泪悲唤:叔同···
和尚答:请叫我弘一。
电影中李叔同的日本妻子
女子垂头,缄默沉静良久,问:弘一法师,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和尚答:爱,便是慈善。
答闭,回身而去,再未回头。
从此,人世少了“李叔同”,多了“弘一法师”。
这是电影《一轮明月》里的场景,镜头转过,已是一位和尚,竹杖芒鞋,奔走风尘,去苦寻他心中的佛。
《一轮明月》剧照
加诸于李叔同身上的标签和头衔有许多:
文学上,他是享誉世界的词作家,一曲《送行》传扬至今
音乐上,他被誉为我国近现代音乐启蒙者,榜首个用五线谱作曲的我国人
绘画上,他可谓我国现代美术之前驱,是我国油画之开山祖师
戏剧上,他是我国话剧艺术的奠基人
书法上,他是近代闻名书法家
篆刻上,他是西泠印社的前期成员,领习尚之先
教育上,他桃李满天下,培养出丰子恺、潘天寿、刘质相等大批闻名艺术家
梵学上,他被尊为律宗第十一代祖师。
他在哲学、法学、汉字学、社会学、广告学、出书学、环境学···均有创造性奉献。
他创始了我国无数个榜首,在从事的每一个范畴都做到了极致,此外,他仍是新文化运动的前驱,在我国近代化进程上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这里,再给他贴一个标签吧:一个固执的、妄为的、无情的···
富二代。
01
老夫少妻,麒麟文人
1880年,李叔同出世在天津一个巨富之家,他家代代运营盐业与银钱业,这是其时赢利最高的两种生意,其父李世珍是同治年间的进士,曾官吏部主事,后辞官承父业而为津门巨富。
毫不夸大地说,李叔同是含着金汤匙出世的大族令郎。
他父亲逝世时,晚清重臣李鸿章不光登门祭拜,而且亲身为丧仪“点主”,李家的威望在此到达巅峰。时年,李叔同年仅5岁。
他的母亲王氏是家中的三房姨太,十九岁生下他时,父亲现已六十八岁。
李世珍家门显赫,后世昆裔却不旺,长子早夭,二子李文熙又体弱多病,老来得了李叔同这个幼子,天然视若瑰宝。
孔子出世时,父七十,母十七;欧阳修出世时,父四十九,母二十。老夫少妻的结合,往往生出麒麟之才。
李叔同幼年就展现出惊人的聪明,尚在学舌之际,就能跟着老父亲摇头摆尾地背诵对联。
他六岁启蒙,十岁熟读诗书,十三岁学训诂书法,“年十三,辄以篆刻和书法名于乡。”
十五岁就诵出“人生犹似西山日,富有终如草上霜”这样的绝句。
少年李叔同
和历史上的许多大才相同,李叔同出世时也有“祥瑞”:他出世之日,有喜鹊口衔松枝送至产房内,咱们都以为这是佛赐福兆,后来,李叔同将这根松枝带着在身边,毕生不离。
与佛的结缘,或许从出世之日就初步了。
李叔同的爸爸妈妈家人都笃信释教,老父亲在他5岁那年病重,延请高僧诵经,在《往生咒》的诵声中溘然长逝。
依照传统习俗,棺木在家中停了七天,凶事办得极隆,请来大批和尚日夜超度,那时的李叔同太小,不懂得亲人离丧之痛,只需那空寂悠远的佛音在他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
在那今后,李叔同就常在家与三弟一同学和尚作法,“两个人都用夹被或床罩当袈裟,在屋里或炕上念佛玩”。
02
她是娼伶,也是至交
他日子优渥,自幼天才,但也有因咱们族而生的苦闷。父亲早逝,母亲是个偏房,身为庶子的李叔同在大宅院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年方17的二哥李文熙必需求挑起宗族生意的重担,而年幼的李叔同,则被寄予了光耀门楣的期许。
李叔同的母亲仅仅一个三房姨太,所以他自幼是被大房郭氏带大的。他先从兄长文熙读书,继而拜常云庄先生为师,兄长对他要求很严,日常功课不得大意,应对进退也不得稍越礼仪。
母亲的谨言慎行,兄长的严厉教训,大宅门日子的封闭无趣,让李叔同早早地发作了背叛心思。
16岁,李叔同考入辅仁学院,整天以制义为业,也便是学习八股文。
但是跟着年岁渐长,他对经国济世的正派学识丧失了爱好,反而喜欢上了唱戏这类“贱业”。
从小就学习书法、金石等技艺的李叔同,心里早埋下了艺术的种子,而在触摸到戏剧这一艺术时,他不行自拔地沦亡了。
李叔同出演京剧《黄霸天》
一同沦亡的,还有他那情窦初开的少年心肠。
他暗恋的目标是个叫杨翠喜的坤伶。
杨翠喜本姓陈,幼年时家贫,被卖给了一个杨姓乐工,从师习艺,十四五岁就出落得闭月羞花,加上天然生成一副好嗓子,一经登台献艺,马上赢得了满堂彩。杨翠喜每晚在天津福仙戏楼唱戏,《梵王宫》、《红梅阁》都是她的擅长剧目。只需她一上台露脸,台下的叫好声就马上此伏彼起。
李叔同的母亲一向喜欢看戏,自从24岁守寡之后,她更是迷上了泡戏园子。每次去戏院看戏,她都会把李叔同带上,长大今后,他就习气了一个人去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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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母亲
那时杨翠喜刚刚锋芒毕露,李叔同简直每天晚上都会去福仙戏院给杨翠喜助威。杨翠喜在舞台上笑靥如花,歌喉悠扬,台下的李叔同看得目不斜视,听得自我陶醉。
《一轮明月》杨翠喜
戏院散场后,李叔同便拎着灯笼,送杨翠喜回家,年少时的爱恋最为火热也最真诚 ,两颗年青的心越来越近。
李叔同早年送给杨翠喜两首《菩萨蛮》,词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其一: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
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
落日微雨后,叶底秋痕瘦;
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
其二:
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
酒醒月痕底, 江南杜宇啼。
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
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
彼时他是大族令郎,她是至交佳人,他为她挥金如土,她对他目盼流连。戏文里文人佳人的故事,就真真切地发作在李叔同的身上。
但是这份甜美的初恋很快就无疾而终。
杨翠喜的名望渐渐的变大,许多京城的高官巨贾来到天津,都会去福仙戏院一睹这位名伶的风貌 ,其间就包含庆亲王奕劻和他的儿子载振 。天津的当地官员段芝贵传闻京城的庆亲王竟对一个戏子感爱好,急速凑趣。
段芝贵花重金把杨翠喜从戏院里赎出来,亲身护送到北京,把杨翠喜亲手送到庆亲王父子的贵寓。
而这全部,李叔同毫不知情。
杨翠喜心中虽千般不肯,但却不得安闲身,只能承受命运的组织。
李叔同得知自己倾慕的女子被当作礼物送入了豪门,伤心欲绝,整天以泪洗面。
一代名伶,就此消失。
03
举案不齐眉,康梁是吾师
李叔同的母亲和二哥看到李叔同由于失恋闷闷不乐,非常着急,从速托人为他物色成婚目标,期望能让另一个女性的温顺来劝慰他的心碎。很快,媒妁就给李叔同物色了一个大族茶商的女儿——俞氏,俞氏比李叔同大两岁,端倪规矩,知书达礼,两家又门当户对。
《一轮明月》俞氏
旧时社会,富有人家的令郎往往会娶比自己大一些的老婆,由于那时人们成婚较早,妻子年岁大些便更慎重,能够更好地照料老公的日子。
关于这桩婚姻,李叔同千般不肯。俞氏身世咱们,贤惠恭顺,可在年少的李叔同眼中,这些长处恰恰都是她无趣的当地。他更神往激荡的爱情,寻求心灵的符合,像杨翠喜那样火热的女子,才更得他的欢欣。
但是二哥李文熙却容许他,只需娶俞氏为妻,他就能够拿出30万家产给李叔同出去自立门户。母亲由所以小妾的原因,在李家日子并不适意,早就想出去单过了,由于孝顺,也由于爸爸妈妈之命媒妁之言不行违背,李叔同只得承受了这门婚事。
李叔同那一代文人,简直没人喜欢原配,他们在年少时承受了家里的组织娶了“糟糠之妻”,却也不耽搁爱情在别处开花。除了老实人胡适,对爱打麻将爱抽烟的老婆还不错,其他都是能休就休,不休也是萧瑟一旁。
俞氏空有原配的名分,与他却是聚少离多,虽为他生下三个孩子,却一直没有正真获得过他的心。
年少背叛的李叔同,不只早婚早恋,仍是个愤青。
在书院学习时,尽管是学习单调的八股文,也盖不住他的文采斐然。写八股文有非常谨慎的格局,文字有必要写于方格之内,务令书写整齐洁净。而李叔同常常有了创意,文思泉涌,方格纸写不下,他就在一个格子里写两个字,洋洋洒洒鳞次栉比,得了个“李双行”的外号。
少年李叔同
甲午之后,列强环嗣,清政府无所作为,李叔同忧国忧民,他参与科举考试,专心为国,在科场上批判八股文“胸无名理,出而治兵所以无一谋。”批判大臣“不学军旅而勇于掌兵;不谙管帐而勇于理财……”
这张答卷针砭时弊,直击要害,却“思维风险”、“胆大妄为”,天然一败涂地。
戊戌变法前后,李叔同深受维新思维影响,以为看到期望。他大举表扬维新变法,向西方学习,自学洋文。
比及光绪皇帝下达“定国是诏”,他当即刻下一枚“南海康君是吾师”的印章,揭露表明对康有为、梁启超维新变法的支撑,这让一些保守的当政者较为动火。
康梁倒得太快,维新变法不过百日,光绪被囚瀛台,康梁流亡日本。
这时,有传言说李叔同是康梁同伙,不幸李叔同从小没脱离过天津,压根儿没见过康有为的面,为了避祸,李叔同以照料宗族生意为托言,带着家人逃到上海。
横竖上海也有他家的钱庄,这位大少爷仍旧能够过得衣食无忧,不用像那时流亡的其他人一般颠沛流离。
怀揣着“北方事已不行为”的满腔愤激,1898年李叔同携妻带母到了这座我国最敞开容纳的城市。
04
休怒骂,且游戏
说是照料宗族生意,可李叔同却什么正事也没干,而是把婚前的喜欢全捡起来了。
1898年的上海,习尚敞开,诗书风流,文人佳人聚集。
已然不能学以致仕,那就纵情挥洒才思吧。在上海滩的法租界,李叔同的才思得到了最大极限的发挥。
1901年,李叔同以第十二名的佳绩考入南洋公学,师从蔡元培先生,并成为他的得意门生。在这里,他承受了较体系的儒家经典教育,还吸纳了“新学”的精华。
为了支撑学潮运动,他自动退学,参与新学组织“沪学会”,在沪学会,李叔同的文章屡次列为榜首,更被上海的名士达人所喜欢,他也被视为“文人”而闻名于上海滩。
他通晓书画篆刻,和上海书画名家一同办《书画报》,建立「书画公会」;
他在音乐上很有造就,建议求新求变,将《诗经》等古文填词在西洋音乐里,成为撒播广泛的歌曲;
由于旧体诗词写的极好,他参与文人社团“城南文社”。经常交游宴饮,商讨文章,还和许幻园、张小楼、蔡小香、袁希濂结拜金兰,称为“天边五友”;
天边五友
作为资深票友,他开设讲演讲习班,组织学生新剧,为宣扬婚姻安闲,亲身编写文明戏《文野婚姻》等剧本。他还走到台上,亲身上台扮演……
他的学生丰子恺后来回想:“那时他头抬得很高,帅气之气,流露于端倪间。”
在多年今后,回想那段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年月,李叔同写下了这样两句词:“二十文章惊国内,毕竟空谈何有。”
高晓松曾讲,日子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诗篇和郊野。作为天津巨富之子,少年李叔同的日子天然没有苟且,他和那个年代的全部花花令郎相同,挥洒文字,流连芳场,挥金如土。
《一轮明月》李叔同戏装
他才调横溢,也和全部的名士相同,大材小用,空余报国之情,只能寄情声色。他和上海滩的外交花都混得特别熟,名妓李苹香、谢秋云等都与他有情事。
或许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初恋杨翠喜的影子,或许是只需在这个温顺乡里他才干暂时忘却失落,比起家中那位贤惠温婉却不识诗书的嫡妻,那位北里诗妓李苹香明显更能赢得李叔同的喜欢。
“奔走天边无一事。何如声色将情寄,休怒骂,且游戏”。
关于老公在外寻欢作乐,俞氏从不干与,极力坚持家庭的安静。老公是卧龙,非她这一汪池所能载,她只能专心服侍婆婆。在她看来,无论怎么,老公还乐意回家,便是最大的尊重。
这时的俞氏现已为李叔同生下三个儿子,(长子后来夭亡)出于对妻儿的内疚,李叔同对俞氏还算相敬如宾。
但这一点点的温情也在母亲逝世今后被打碎了。
1905年,李叔同母亲王氏因病逝世,李叔同扶柩回乡,并仿效“东西各国悼念会之例”,给母亲举行了一个既中又洋的隆重丧仪。大族令郎的固执使他想一出是一出,在母亲的悼念会上,他竟请来数百中外宾客,举哀之时,还在世人面前弹钢琴、唱哀歌。
他母亲是我国旧社会最传统的妇女,从不识西洋礼仪为何物,却在身后办了这样一场凶事。此举被人视作奇事,天津《大公报》还专门发文称其为“文明丧礼”。
他常与人讲“我的母亲许多,但我的生母过的很苦”,母亲逝世今后,他顿感日子无趣,忧虑满地,浑然不知何处是岸。
但母亲的脱离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摆脱,虽飘扬无根,但再无顾虑。
05
男扮女装,另结良缘
料理完母亲的凶过后,李叔同就将俞氏和两个儿子托付给天津老宅的二哥照料,远走日本留学。
他一到日本就先把辫子剪了,改成西方最时尚的三七分,脱掉了长衫马褂,换上西装,穿尖头皮鞋,戴没脚眼镜。
在日留学的李叔同(中)
其时的有志青年,无不以明治维新后的日本为学习典范,期望能在日本学习西方准则,回去建设祖国。
可那时大清还没亡呢,李叔同这样直接生猛剪头发的留学生,少之又少。想想那位生在南洋、母亲是葡萄牙人的辜鸿铭,直到20年后仍然不肯剪去长辫,李叔同的敢做敢为可见一斑。
他衣食住行全部入乡随俗,没多久便能说一口纯粹流利的日语了,彻底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东京人”。
在日本,他先考取了东京美术学校,又兼在音乐学校学习乐器和编曲。
立志要面目一新的李叔同在日本仍旧没有改掉他的少爷派头,他花巨资在上野不忍湖畔租了私家洋楼,添加钢琴和很多美术、音乐书本,居室装扮得艺术味极浓,并取名“小迷楼”。
他花最贵重的票价去听一场音乐会,自费出书并发行了我国近现代榜首本音乐刊物《音乐小杂志》,还和同学一同创办了我国榜首个话剧集体春柳社。
他对戏剧的酷爱是从幼年就深种的,到了日本今后,触摸到日本的“新派剧”,从此对西洋话剧发作爱好。
即便身在日本,李叔同仍然关心国内。1907年新年,我国淮北发作千载难逢的水灾,春柳社决议举行一次义演,定的曲目是名剧《茶花女》。
这是春柳社的榜首次公演,其时,春柳社成员也没有几个,而且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到哪里找最重要的主角玛格丽特呢?李叔同遽然灵机一动——京剧的花旦就由男性来扮演,这个戏为何不试试反串呢?所以,他毛遂自荐扮演女主角。
为了演好这个人物,他特意节食,瘦出了柳树细腰,还花重金定制女式礼衣,剃掉留了良久的小胡子。
李叔同演茶花女(左)
为了演好人物他节食瘦身,饿出了芊芊细腰
榜首次公演《茶花女》,就造成了颤动。
由于李叔同的影响,大批的我国留学生初步触摸话剧,将话剧带回国内,成为我国话剧史的初步。
李叔同茶花女剧照
他在日本学习西洋绘画,需求人体模特,,那个时分日本的习尚也不行开化,模特儿不好找,裸体的女模更是重金也不行求。他便厚颜地去问房东的女儿:你愿不乐意当我的模特?没想到对方一口就容许了。这位房东的女儿后来成了他妻子。
这位日本妻子,有人说叫“枝子”,也有人说叫“诚子”,据李叔同的孙女李莉娟回想:详细叫什么还真的不确切,也曾到日本找过,却未找到,但是,(祖父)日记中屡次说到“福基”这个人,每逢提及,讲到的工作都是私家问题,比方给我送棉被之类私房话。所以,咱们推测,“福基”或许便是他日籍夫人的姓名。
李叔同没有向她隐秘自己已婚有子的现实,但她仍不介意,死心塌地。
2011年,中央美院美术馆在仓库里,发现了一幅半裸女性的画像,编号竟然就叫“2011-甲”,一研讨染料的构成发现,成画于1909年前后,十有八九是李叔同画的日本妻子。
在日本成婚不久,李叔同得了肺病,回到天津养病。
嫡妻俞氏比及老公归来,千般欢喜。他尽心竭力照料老公,给予他最体贴入微的关心。
独安闲日本流浪太久,老宅的热烈和亲情让他体会到不同的温暖,关于俞氏的内疚涌上心头,已在日本成婚,意欲与她离婚的话便怎样也说不出口 ——这段韶光成为了俞氏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分,老公归家,因患病而处处依靠她,身边也没那么多美女至交,反而对自己密切有加。
俞氏觉得,老公总算浪子回头了,日子毕竟有了盼头。
但是她没想到,老公大病康复之际,却也是夫妻别离之时。李叔同再次当机立断地去了日本。
再次回国现已是1910年,这一次,他还带回了日本夫人福基。
俞氏以为,男人青年时肄业、贪玩、风流都是常事,只需乐意回家,夫妻联系就总有转圜时。但是这一次,他不只带回了一个与自己相同理直气壮的妻子,还跑去苏杭上海寓居,只留她一人带着孩子在天津独守空房。
那个女性对他也是一片痴心,为了她千里万里地跑来我国,俞氏不忍再说什么,只好摆出正房的大气容貌。
在天津老宅尽管衣食无愁,等候却好像永无止境。
《一轮明月》俞氏
06
夏丏尊,你自杀吧
李叔同回国后,现已到了三十左右的年岁,身上少年名士的气味剔尽,大族子弟的风流也被日本妻子收了性,却是急迫地想在教育上做些实践功夫。
他先在上海太平洋报社当修改,不久便被南京高等师范请去教图像、音乐,后来又应杭州师范之聘,一同兼任两个学校的课,每月中半个月住南京,半个月住杭州。
那时的学校和今日相同,最重要的科目是语数英,所以这些课的教师最有威望。但是在杭州师范学校,最有威望的是教绘画的李叔同,由于他凡事仔细、严厉,而且“他有品格做布景,犹如佛菩萨有光”,学生们都尊敬他。
自画像
他当上教师,便要有教师的姿态,所以不再穿美丽的洋装,而是换上了灰色粗布袍子、黑马褂、布底鞋。
学生以为他是死板迟钝之人,他却教学生画石膏像,将裸体模特带到写生课上,假日里跑到户外写生,大开学风,成了社会上的一道新景。
李叔同将裸体模特带入讲堂
他的学生丰子恺说:“凡做人,最初,其良心未始不想做一个非常像人的人,但到后来,为环境、习气、物欲、妄念等所阻止,往往不能做得非常像人。其间九分像人、八分像人的,在这人世已很巨大,七分像人、六分像人的,也已值得赞誉;便是五分像人的,在最近的社会里也现已是可贵的‘上流人’了。像教师那样非常像人的人,古往今来,非常稀有。”
李叔同的另一位学生、后来成为闻名音乐教育家的刘质平,从浙一师结业后留学日本,后来留学经费出了问题,急得差点在日本自杀。李叔同知道后,不吝违背他一向的做人准则,找各种联系求助但均告无果,所以决议从自己的薪水中每月抽出一部分赞助刘质平。
他虽身世大族,但宗族生意一直是二哥打理,自己早出来自立门户,因而便不肯再像早年那样随意支取钱庄里的银子。
其时李叔同的薪水是105元,还要照料天津、上海两地的家人,所以他将之分成了四份:上海家庭40元、天津家人25元、自己和刘质平各20元。李叔同后来落发,仍在落发前预备了一笔钱寄给刘质平,供他直到大学结业。
夏丏尊
一次,学校的宿舍发作失窃,时为舍监的夏丏尊自觉办理不力,破案无方,堕入苦恼,来求助李叔同。李叔同却说:这事好办。
好办?怎样办?夏丏尊急速问。
“你既无法破案,自杀谢罪便是。”李叔同笑嘻嘻地说。
夏丏尊一惊。
李叔同仔细道:“你若出一张公告,说做贼者速来自首,如三日内无自首者,足见舍监诚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这样,必定能够感动听,必定会有人来自首。——这话须说得诚笃,三日后如没有人自首,真非自杀不行。不然便无效力。”
夏丏尊再惊,他供认李叔同说得有道理,但是他没有实行的勇气。或许,换成李叔同,他真的会那样做,而且若真不能破案,他必定会自杀。
当然,假如是李叔同这样说,学生必定会来自首——他有这样的感召力和公信力,但是夏丏尊自忖没有。
李叔同对学生很严,更严于律己。
他在南京杭州两地授课,尽管经常由于日程抵触请假,却绝不会糟蹋讲堂的一分钟,上课需求的板书,他必定提早写好两黑板,早早坐在教室里等学生。
漫画家丰子恺、国画大师潘天寿、音乐教育家吴梦非、书画家钱君陶、闻名音乐家刘质平、画家李鸿粱···有师如此,江浙人才济济,简直撑起民国文艺界的半壁河山。
李叔同是个想做就做的实践派,少年时的那份激动固执仍未改,有时兴致起来,便不顾后果,更毫无顾忌。
一日有名人来学校讲座,学校里人头攒动,他和搭档夏丏尊躲到凉亭里吃茶,夏丏尊玩笑说:“像咱们这种人,落发做和尚却是挺好的。”没成想,这句玩笑话却触动了李叔同的神经,他竟真的跑到西湖边的广化寺体会了几天和尚的日子。
又有一次,夏丏尊提起日本杂志上有篇介绍“断食”涵养的文章,两人一同找来材料来研讨。夏丏尊自己没有确实,李叔同却在新年假日十几天里,在虎跑寺实践了起来。
断食后留影
07
咱们不去,由于他是不回来的
杭州与南京自古便是佛土,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杭州的寺庙则更多了,巨细两千余所。
作家郁达夫就说过,杭州最多的东西有两样,蚊子跟和尚。
梵宇多在风景名胜处,李叔同长年在这两地任教,也没少逛。
自古文人都把西湖比西子佳人,李叔同却在西湖的氤氲模糊的雾气里感触到了佛法空灵。
其实,文艺人士落发在民国并不稀有。苏曼殊就曾以“自刎”挟制住持为其剃度,宣称要“扫叶焚香,送我流年”。可他三次落发,三次落发,情根仍在红尘中,忍不了释教的墨守成规,只落了个“风流和尚”的称号。
而李叔同,却是个有了主意必定会去付诸实践而且做到极致的人。
1918年春天,那名叫福基的日本女性从上海仓促而来,寻遍苏杭两地,总算在虎跑寺找到落发的老公,这是两人相识的第11年,在这早年,两人恩爱有加,相濡以沫。
她为他抛弃家园,不远万里来到我国;他为她萧瑟嫡妻,千里迢迢久居江南。但是在古旧寺院门前,这位早年的老公却连门都没有让妻子进。
她问他什么是慈善,他说,爱,便是慈善。
福基无法对着封闭的大门哀痛质问:慈善对世人,为何独独伤我?
关于和福基别离,李叔同的同学黄炎培曾在《我也来谈谈李叔同先生》一文中写道:“船开行了,叔同从纷歧回头,但见一桨一桨荡向湖心,直到连人带船一齐沉没湖云深处,什么都不见,叔同最终仍然纷歧顾,叔同夫人大哭而归。”
李叔同写给福基的信里,这样说:“但你是纷歧般的,请吞下这苦酒,然后撑着去过日子吧,我想你的体内住着的不是一个庸俗、怯弱的魂灵。···为了不添加你的苦楚,我将不再回上海去了。···人生时刻短数十载,大限总是要来,现在不过是将它提早算了,咱们是迟早要别离的,愿你能看穿。”
从这封信里,你读出了“慈善”吗?或许,言外之意去意已定的“决绝”,远远逾越“慈善”。早年怎么深爱,这份离去的决绝便怎么伤人。
关于这一点,原配俞氏却是更懂得一些。李叔同的二哥让她去寺院寻老公回来,她安静地说:咱们不去,由于他是不回来的。
旧时女子,很难活得像她那么清醒了解,或许,是她早已习气了等候和绝望。
弘一法师用了大约半年的时刻去收拾自己的产业和私物,将自己多年来视若瑰宝的书本、字画、折扇、金表都赠送给了友人,就连衣服也一件不留。
在天津的祖产、在上海的房子,一桩桩一件件他都组织稳当,这位慈善的老公在落发前曾预留了三个月薪水,分为三份,其间一份连同自剪下的一绺胡须托老友转交日籍妻子,并托付朋友把她送回日本。
就算是一个一般的学生刘质平,他也不忘组织好持续接济他在日本肄业的工作。仅有关于俞氏,他一直没有一言。即便多年今后,俞氏逝世,他也没有脱离青灯古佛去看她一眼。
早年的风流令郎,现在的慈善法师,竟对结发之妻绝情至此。
1922年正月,新年的爆竹声还未歇,俞氏却撒手人寰。45岁,并不算太大的年岁,她生命的多半都是在绵长的等候中度过,这个冬季好像也没有比平常更冷一些,但是她熬不过去了。
宗族以为她终身勤勉贤惠,为李家连绵香火,弘一法师无论怎么都应该回家送俗世的妻子最终一程。报丧的信件传到杭州,弘一正在庆福寺编著《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
无常的是,那时赶上京绥铁路工人大罢工,杭州到天津的交通被阻断,弘一没有成行,持续编写他的梵学作品。俞氏苍凉入土,独守空房了一世,身后仍要茕居一穴。
李叔同落发的音讯在其时引起了颤动和诸般猜想,新闻的爆炸性远远逾越同年段祺瑞当上国务总理、孙中山辞去大元帅一职。
世人大多无法了解,这位名满天下的文坛大佬,仅仅一时鼓起吧?这个固执妄为的大族令郎,怎么受得了佛门贫苦?
“研讨佛法不用定要落发的。”夏丏尊劝过他;“在家修行也是相同的。”马一浮也这样劝他;有一位女读者,更是在他剃度之后,天天来寺里找他,求他落发。
但是李叔同却是仔细的。
在尔后二十六年的时刻里,弘一法师逐步断绝了俗世的来往,及至逝世,每天只食一餐,除了留下少数衣被和雨伞,俗世里的全部他都放弃了。
08
半世文人半世僧
弘一法师没有正面向身边人解说过自己落发的原因,无论是他旧日的挚交老友,仍是他的日籍夫人看来,这个改变都有点无法捉摸。
议论纷纷中,丰子恺的解说较为中肯:人的日子能够分作三层,一是物质日子,二是精力日子,三是魂灵日子,有的人做人仔细,满意了“物质欲”还不行,满意了“精力欲”还不行,还有必要去根究人生的终究。
李叔同曾撰文《我在西湖落发的通过》,讲到1918年某日,夏丏尊看见李叔同住在寺庙里,就随口道:你不如落发得了。
原本仅仅无心的一句戏言,李叔同一想,对,那就落发得了。
或许,这份执着,在他极幼的时分,披着被罩扮和尚做法时就现已种下了。或许,他仅仅一时兴致到了,正如早年一时鼓起在科场上批判时政,一时鼓起去了日本,一时鼓起跑去断食,而他一向是一时鼓起做的工作,便必定要做到的那种人。做佛法,他也要做到极致。
李叔同落发,老友经亨颐劝诫学生,此举“可敬而不行学”。
他落发,怎样看都应该挑选轻灵的禅宗,禅宗考究彻悟,最适合李叔同的性质,但是他却选了戒律最谨慎最刻板的律宗,不做住持,不开大座,谢绝全部名闻利养,以戒为师,家常便饭,过午不食···
弘一落发的时分,律宗已断绝了700余年。所以他只需自己潜心研讨。为了宏扬律宗,他四处奔走,编修佛典,一边讲学,一边云游,他在佛法上的造就越来越深,被尊为律宗第十一世祖,声明乃至逾越当年文人李叔同。
惋惜人世已无李叔同。
赵朴初评他是“深悲早现茶花女,胜愿终成苦行僧,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
其实他才不要当什么奇珍和明月,也不是为了挣一个苦行的虚名。他落发既不是为了当律宗第十一世祖,更不是为了能和虚云、太虚、印光并称“民国四大高僧”。
他的旧日搭档、终身老友夏丏尊,曾约请弘一法师去家园上虞做客,并组织他在自己执教的春晖中学一间宿舍里住下。他自带铺盖卷而去,只需一床破席子,一副旧被褥。弘一拿出一块破得像抹布的毛巾去洗脸,夏丏尊总算不由得了,要给他换一块新的,弘一却说:“哪里,还受用着哩,不用换。”
夏丏尊简直落泪:这仍是那个挥金如土、日子放纵的李叔同吗?
他落发24年,日子用品绝大多数都是落发前带去的,一件僧衣缝缝补补穿了十数年,布丁还都是从垃圾堆里捡回去的破布条。丰子恺请教师提笔写字,他写完后还把剩余的几张宣纸同时奉还,只将裁剩余来的碎纸条藏着,一点不肯糟蹋。
弃家毁业,恪遵戒律,贫苦自守,依照学生丰子恺的说法,他遁入空门,是由于这位文人物质和文艺之中,都玩够了,生命力又旺盛,有必要去探究魂灵日子。
1942年秋,弘一法师或许提早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他提早写好了遗言,镇定自若地组织好后事,与刘质平、夏丏尊等逐个道别,尽而断食,并谢绝医疗探视,口诵佛号,写下“悲欣交集”四字。
这是弘一法师的临终遗书。寥寥四字,无量玄机。
弥留之际,他对陪侍的妙莲法师说:“你在为我助念时,看到我眼里流泪,这不是眷恋人世,或许顾虑亲人,而是在回想我终身的憾事。”
他还特别叮咛:当我呼吸中止时,要待热度散尽,再送去火化,身上就穿这寒酸的短衣,由于我福分不行。身体停龛时,要用四只小碗填龛四脚,再盛满水,避免蚂蚁爬上来,这样也可在焚化时以免损害蚂蚁。
1942年10月13日晚,弘一法师圆寂。
09
舍利
张爱玲说:不要以为我是个傲慢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外面,我是如此谦恭。
林语堂说:李叔同是咱们年代最有才调的几位天才之一,也是最独特的一个人,最遗世独立的一个人。
世人对他的点评如此之高,现实上,巨人的传奇,往往是常人的心酸铺就。
都说他慈善,坐摇椅前要先晃一晃怕碾死小虫,临终还怕烧死蚂蚁,可他却客观上伤害了两个女性的终身。
那位闻名的情僧仓央嘉措说:人世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佛与情在他人那里是两难,弘一法师却从未有过犹疑。
某种程度上,他一直是那个津门巨富之家的纨绔令郎,无论怎么深思远虑,怎么贫苦自俭,干事都只循着良心,他想留洋便留洋,想爱情便爱情,想落发便落发。
虽有时移世易的种种无法,到底是他的挑选。
世人不解,他最不肯接近的嫡妻俞氏却懂他,所以她说:“咱们不去,由于他是不回来的。”
假如不是清末传统日渐坍塌,李叔同参与科举,进可成一方好汉,济世谋福;退可研讨诗艺,流芳千古,做个像苏轼相同千年难见的才俊,超脱俗世时写上一句“竹杖芒鞋轻胜马”。
他这遗世独立的风骨,那为所欲为的心性,却是年少时的富裕家底带给他的习气。
民国风烟里,弘一法师是活得最任意洒脱的一个,尽管人命玩不过年代,可他是唯逐个个不用为日子奔走所苦,不用为时局困难所限,不用蝇营狗苟于浊世的人。日本侵略期间,他还写下“念佛不忘救国,救国有必要念佛”。
半世风流,半世为僧。电影《一轮明月》的最终,弘一法师走上一座石桥。桥下是人群人山人海,桥上是一稚童玩着陀螺,聚精会神,似乎周围的喧哗全与他无关,弘一正瞧得入迷,远处遽然传来一声呼喊:“三郎,回家吃饭啦。”
弘一回头,仿若年少时,母亲含笑立在门口,招手轻唤:三郎,回家啦。
传说弘一法师吉利圆寂,右肋而卧,神态甚是慈祥,令人不堪慕名。火化时,世人均看到棺内有多色强烈火光在闪耀,检出舍利子一千八百余颗,舍利块六百颗。
关于舍利的传言不知真假,只知他这样的人,人世罕有。
生逢浊世,任何一个人都被年代的激流威胁而下,偶有逆流而上的,便宣布一声两声怒喊,得以流芳百世。
一初步,李叔同是归于后者的,新青年们追逐着年代的浪潮奔驰,而李叔同便是那批是浪花前头领跑的人之一。
电影中李叔同小时分
跑着跑着,或许是累了,或许是厌了,他一拐弯,上了岸,从神采飞扬的文人李叔同变成了律宗祖师弘一。红尘滚滚,他再没有回身去望。
高山仰止。
在看我没,在看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