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正在消失的“麻风村”,见证新我国送“瘟神”
正在消失的“麻风村”,见证新我国送“瘟神” |
稿件来历: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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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网鸾和朱永康26年前的婚纱照(翻拍)。 图片均由本报记者朱旭东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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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冲给景仰前来的乡民看病。 王秀冲在翻看记账本。 |
本报记者朱旭东
麻风病是一种严峻危害人类健康的陈旧流行症,即便被治好,患者也会落下眼斜嘴歪、残肢断臂的后遗症,让人觉得“面目可憎”。翻开人类前史,麻风患者被驱赶、被轻视的现象举目皆是。新我国建立之初,我国有麻风患者超越50万,首要会集在东南沿海和西南地区。“边查询、边阻隔、边医治”,许多专门给麻风患者寓居和医治的“麻风村”,就产生于那一时期。多年今后,搬到村子里的麻风患者早已治好,却由于社会的轻视和压力,仍然不得不日子在与世隔绝的“麻风村”中。
我国麻风防治协会副会长潘春枝年初在承受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采访时说,我国现有麻风病院、村593所。坐落黄海之滨的江苏省南通市沿海园区美好院,便是这样一个特别的村落,至今,这儿仍日子着15位麻风病疗养员和一位“老村长”。
悠远的“村落”
据《南通县麻风医院志》记载:南通县(现在的通州区)麻风医院建于1958年5月,后来更名为南通县海防医院,又于1984年5月更名为南通县皮肤病防治所,对临床治好但因种种原因不能回家的麻风患者,就地建立残老村。2014年5月,南通市通州湾沿海园区全体规划,将原残老村全体迁移至东余合理村,更名为南通沿海园区美好院。
本年77岁的王秀冲,从前是舟山群岛城市守备区的一名卫生兵,1969年复员,次年即到麻风医院签到。
“那年我只需28岁,看到那些面相奇怪、四肢畸残的人,心里既惊惧又惧怕,怕一旦感染上麻风病,家里小孩和亲属也会遭到牵连。更让我抑郁的是,到亲属朋友家里去,他们传闻我在麻风医院作业,都不欢迎我上门。”但身为共产党员的王秀冲,仍然挑选留下。
1975年,在一片荒无人烟的芦苇荡里,新建的海防医院竣工,占地约400亩,向东便是汪洋大海,运送药品物资只能靠手扶拖拉机。“那里很荒芜,站在房顶几个小时,也看不到一个人来。”王秀冲回忆说,出医院大门,便是坑坑洼洼的烂泥地,自行车总被烂泥裹住,骑行困难,回趟家得骑两三个小时。“一到雨天,就得预备一根树枝,骑一段就得用树枝将挡泥板的泥块刮除再走。”
那些年,医院有20多位医师,最多的时分收治了200多名患者。从上世纪80年代开端,患者接连治好,但也落下眼斜嘴歪、残肢断臂的后遗症,且皮肤溃烂而气味难闻。加上地理位置偏远,王秀冲的许多搭档来了又走。1985年后医院迁移到县城,王秀冲持续留守,为60多名住院患者服务。
1998年开端,整个医院,就只剩余王秀冲一位医师了。“麻风病具有感染性,一般人怕接近他们,乃至患者家族也不愿来看望。我的使命,便是照料他们的日子,给他们看病换药。”许多麻风患者残疾严峻,行走不便利,王秀冲每天早上洗漱结束,就到每个病房巡视,看治患者有什么需求。
跟着亲人相继离世,或许彼此断了消息,不少麻风病疗养员,身后也无亲人相送。40多年来,有30多位乡民便是王秀冲“送”走的,他包办死者擦拭、穿衣、丧葬等小事,成了这些乡民临终前仅有的安慰。
“我现已把他们当成兄弟姐妹,他们的困难,便是我的困难。”几十年如一日,冗杂、机械、单调的照护日子,成了习气。只需一位医师的麻风医院,王秀冲守了21年,他成了一位没有被录用的“村长”。从他到麻风医院算起,至今已是第49个年初。2003年,王秀冲本该退休了,其时的45名麻风患者联名写信,要求他留下来。
没人录用的“老村长”
跨过一座无名桥,被一片长势旺盛的黄豆和花生包围起来的四合院,便是南通沿海园区美好院。白墙蓝瓦,静寂的美好院与周围几户居民鸡犬相闻,所不同的是,“麻风村”每家房顶上,都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
2014年,原“麻风村”地点土地被通州湾沿海园区征用,当地政府为麻风病疗养员从头盖了房子,并给每位患者装备了电视机、抽水马桶、太阳能热水器等全新的日子设备。
并不是全部的“乡民”都乐意搬入新家。有3位患者对本来种的树木、搭的羊棚提出补偿要求,不然不愿搬家。
这明显给王秀冲出了大难题。搬家过程中,既要确保每位麻风病疗养员不出事端,又要确保单位物资、产业不受丢失,两地相隔10多里地,关于现已71岁的王秀冲来说,实属不易,“确实忙得自己都不可幻想。”更尴尬的是,这3位“犟驴”在没拿到搬家补偿前,死活不愿搬。
“政府对你们这么关怀,你们用的是公家的地,种的树也吃了这么多年的生果,现已赚到了……现在那儿建了新房子,条件又好……”王秀冲一次次和他们磨嘴皮子,一次次企图下降他们的心里预期,并许诺“必定帮他们争夺到补偿”。
记者在一份“隶属设备补偿明细表”上看到,户主“朱永康”终究拿到3500元,用来补偿他的棚披、水泥地、围墙、PVC下水道、鸡网等。
麻风患者为何如此计较补偿?“他们没有其他收入来历,政府给他们的日子费,能节约下来的,都被他们小心肠存了起来。所以……”不必等解说完,记者现已理解了,也因而理解王秀冲为何多年来仔仔细细记账的习气。
“现在政府每月给麻风病疗养员的日子费是817元,其间500元用在吃饭上。实际上,他们现在每个月只吃250元左右,剩余的钱,我会以现金的方法发给他们。”王秀冲说,2014年12月前,日子费都是发到白叟手里的,他们各自打理日子。搬新家后,考虑到他们都老了,日子不便利,才请求建立了食堂。
虽然现已很节约,一些白叟还在想法子省钱。只需有白叟有一餐不在食堂吃,王秀冲都给他们记上,再以现金的方法返还给他们。
“我现在十分短少一个管行政的人。”王秀冲反映了几回,见没什么作用,就不再啰嗦了。他知道,没人乐意来这个当地,“说多了,自己也嫌烦。”吹了49年的海风,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却给了王秀冲一种特别的坚毅。
并不阻塞的“美好院”
各地的麻风医院,从前都很偏远,也很阻塞。现在的沿海园区美好院,就在马路边,就在村落旁。车来车往,鸡犬相闻,美好院不再是个麻风孤岛。
说话间,71岁的麻风病疗养员刁网鸾开着她的电瓶车在门口探望。记者暗示王秀冲干预一下,王秀冲笑着说,“没事,她便是过来转转。”但他仍是动身出门,承认刁网鸾“无事”,再回来和记者聊。
“刁网鸾经常到前面村子找人谈天的。”王秀冲说,这些年来,邻近的乡民不再排挤麻风病疗养员,几位能日子自理的白叟,喜爱到邻近村庄串门,“出门时只需和我说一声就行,我最忧虑他们的安全。”
现存的15位麻风病疗养员,年纪最大的90岁,最小的也已61岁。他们中有的双目失明,有的老年痴呆,有的下肢彻底瘫痪……能够日子自理的,仅有5人了。所以,他们心里更多盼望着社会各界上门“送温暖”。
“卫生系统、红十字会、邮政局、南通市台资协会、新开港派出所,还有一些热心企业……”通州区疾控中心主任仇星煜掰着手指头数着,“均匀每年都有十多家单位来看望麻风病疗养员,他们一般挑选节假日。当然,新年期间最热烈,看望的人最多。”
不论来人是送物资仍是慰问金,那些日子无法自理的人,总算是能见到外界更多的人。更实惠的,他们不只能得到额定的补助,那些粮油也能协助他们节约一笔日子费。王秀冲都会将这些折算成现金,分送到他们手中。
最热烈的一次,是2010年暑假,南京大学10多位大学生志愿者前来做公益。“那是夏天最热的时分,他们在村里待了整整两个礼拜。”仇星煜至今形象深入,由于这帮孩子不只帮白叟煮饭洗衣打扫卫生,且吃住全在“麻风村”。
“没有床,孩子们就打地铺。白叟们自己煮饭吃,孩子们也自己煮饭吃,很简单的饭菜。他们把白叟多年没洗的衣服被子浸泡在一个大盆里洗……"麻风村"外面路面破损,孩子们就从自己仅有的经费里挤出一笔钱,买了许多砖头铺了一条路……”仇星煜其时任通州区卫生局工作室主任,最终两天,他带记者过来采访。他从没见过外界与麻风病疗养员如此和谐的局面,因而回忆深入。
最终一天,孩子们为麻风病疗养员们举行一场联谊会。他们搬来三四张条凳,烧了一桌丰富的饭菜,把白叟们推出来、背出来,咱们一同吃饭。“有患者无法进食,孩子们就喂他们。”让仇星煜无法忘掉的一个镜头是,“一个白叟激动地拿自己的勺子挖了饭菜喂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毫不犹疑地吃了,一点没有忌讳……”
“能够说,几十年来,那是麻风村最热烈的一天……”仇星煜慨叹地说。
每一笔钱都大意不得
没有人来的日子里,麻风村里总是静悄悄的。王秀冲就像一头忠厚的驴,拉着“麻风村”这块磨盘消磨日子。看似没有动态,磨盘仍然在转着。
王秀冲的生物钟是这样的:每天早上洗漱结束,在“麻风村”各户人家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安全隐患,有没有谁皮肤溃烂需求换药,是否需求清洗创伤等。然后,他在工作室坐诊。看了这么多年的皮肤病,他现已是家喻户晓的专家,每天都有十多位乡民景仰前来,他只收药品成本费。晚上9点,王秀冲还得在村里转一圈,看看哪家水龙头、电灯是否忘了关。
麻风病疗养员的生物钟是这样的:早上各人在门口呼吸新鲜空气;太阳出来了,回房间看看电视;一日三餐,定点按时;晚饭后,各人在房间看会儿电视,睡觉。
王秀冲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事,每月到各城镇执行麻风病疗养员的日子费。他们来处不同,每个人的日子费,仍由地点城镇的财务处理。王秀冲忙着领钱、记账,再回到“麻风村”分发。
“这笔钱,大意不得,所以,我的笔头不能懒。”王秀冲说。记者在他的记账本上看到这样一段表述,“陆明高7月9号(2018年)晚上去南通三院住院,10号开端未吃饭堂。7月26日下午回来吃晚餐,共17天未吃饭堂。周德技下午开端护理陆明高。”
本年72岁的陆明高,2016年截肢,2017年阑尾炎手术,2018年中风,三次住院,共花费13万多。政府将这儿的疗养员同五保户相同看待,医药费由其地点的石塘镇财务承当。即便如此,王秀冲仍将他在“麻风村”的日子费用,算得清清楚楚。之所以记下“周德技下午开端护理”,是由于中风后的陆明高每天要付出一点护理费。
“这些都是商议好的,每天的护理费60元。周德技本年62岁,是村里最年青的白叟,就住陆明高近邻。陆明高回来后,周德技每天给他打饭喂养,给他涂药,晚上陪他睡觉。”王秀冲说,收费如此低价的护工,外面底子找不到。“这也算他们互帮互助了。”
在没有外援的状况下,“麻风村”里5位日子能够自理的白叟中,周德技成了王秀冲最得力的帮手。近年来,除了照料陆明高,周德技每天还帮5位不能出门的疗养员送饭到房间,饭后拾掇碗筷,每月能从每个人那里取得5元酬劳。
开设食堂后,“麻风村”聘请了3位钟点工,都是邻近的乡民,他们早晨5点按时过来做早饭,10点做午饭,下午4点做晚饭。“钟点工的薪酬,都是从沿海园区每年下拨的22万元经费中开销,这些费用还包含水电费、维修费、我的薪酬以及麻风患者每年4次的节日加餐费。”王秀冲想为陆明高争夺一点护理费,但园区领导说,假如22万元的经费年末有结余,能够考虑。
“麻风村”的爱情
麻风村的日子看似单调乏味乃至有点压抑,但也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刁网鸾便是其间一位。
71岁的刁网鸾现已在“麻风村”日子45年了,她的老公朱永康比她大5岁,是一位顽强得要搬家补偿的麻风病疗养员。朝夕相处多年后,两人决议组成家庭一同日子。
“26年前,新开港的边防官兵帮他们举行了婚礼。”王秀冲说,其时的新开港边防派出所和“麻风村”是结对单位,官兵们传闻此过后,热心肠安排起来,帮他们领成婚证,在边防派出所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咱们还有婚纱照呢!”刁网鸾开着电瓶车,从衣柜深处取出他们的婚纱照。五张相片被她珍藏在镜框里,那张居中的两手相牵的相片,瞬间让人想起“执子之手”,全部尽在不言中。
搬新家后,每位麻风病疗养员有一间居室,刁网鸾配偶,便有了两间,他们因而比他人“多”了一间客厅。此刻,她的老公正躺在近邻卧室午休。
“平常也会吵架,哪有夫妻不吵架的?”面临记者的发问,刁网鸾很安然。“他出过事故,脑子不太好,因而,家里的事都听我的。”
记者惊奇于“麻风村里的爱情”,王秀冲则不认为然。“咱们村里先后成了六七对。他人不关怀他们,他们得关怀自己。这是抱团取暖。”而周德技的脚步迈得更大,他娶了个村外的女性,现在,女儿都快出嫁了。
“他老婆是邻近村上的,有点智障,但四肢都没问题,仅仅懒散罢了。”王秀冲还记得媒婆找上门时,他对周德技说,“婚姻是大事,这个女性懒,不干事,你假如乐意伺候她一辈子,就成婚。”
周德技公然很勤快。除了现在照料陆明高和其他5位白叟外,他还在“麻风村”外面的空地上,种上了花生和黄豆。
走运的是,他们的女儿很正常,本年23岁了,现在在一家超市打工,每月有1800元收入。“她仅仅太喜爱花钱,每月都将薪酬花光,再跟周德技要,每次都能要到两三百元。”王秀冲对周德技的女儿是又爱又恨。但毕竟不是自己女儿,只能说说罢了。并且,他女儿将在国庆节举行婚礼,王秀冲开端重视孩子的婚事。
周德技忙完了陆明高的活,过来和咱们谈天。王秀冲天然聊起了他女儿的婚事:“预备了多少陪嫁品啊?”
“没预备……”周德技嗫嚅着。
王秀冲一愣:“不论多少,也是一份心意啊!”
“真的没预备。他们家的彩礼,8万6,我一分钱也没要,都退还了……”周德技说得有点着急。
“哦,那婚礼,你们总得参与吧?”
“和亲家说好了,咱们都不去参与婚礼。你也知道,咱们家这种状况……到时分,请他们过来吃顿饭。”
记者不忍再问。麻风患者心里的那种自卑,从来没有远去。他们不想让孩子尴尬,也不想让自己和亲家尴尬。即便女儿的婚礼,他们也抑制着不去出头露面。
最终的“麻风村”
虽然现代医学兴旺,勒住了这个陈旧疾病的缰绳,但连绵两三千年的奥秘和惊骇,仍让很多麻风患者如在人世边际前行。不管已治好者仍是医护者,在病菌自身已不再暴虐时,仍要承受着心灵上的创痛。
春秋后期,孔子弟子冉耕患“恶疾”,“先儒认为癞”,系我国最早记载的麻风病例。《内经》称麻风病为“劲风”,并论说其病因及症状。面临这一可怕疾病,古人只能宣告“亡之,命矣夫!”的叹气。
明清时期,广东官方对麻风病根本没有什么防护和医治办法,而是抱以“灭绝”处理的情绪,或是把麻风患者团体收留在深山或孤岛上,约束他们与外界联络,选用断粮、断交通、使之自生自灭。千百年来,麻风患者便是这样,在疾病和轻视的两层摧残中困难生计。
新我国建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全国范围内先后消除了严峻危害公民健康的霍乱、天花、鼠疫、性病、血吸虫病、麻风病等首要流行病,这一成就让全世界注目。依照世界卫生安排的要求,以人口为基数,麻风患者在万分之一以下时,就达到了“根本消除”的水平。本年年初,在第32届我国麻风节到来之际,我国麻风防治协会副会长潘春枝标明,我国的麻风发患者数早已、并远远低于这个规范,且新发患者呈逐年下降的态势,近几年现已接连年均不到1000例。
潘春枝标明,麻风不是遗传性疾病,治好后的麻风患者也没有任何感染性。新发现的麻风患者不需求进行阻隔,使用世卫安排免费供给的联合化疗药品医治3-7天,即可杀灭体内99.9%的麻风杆菌。此外,健康人即便触摸麻风患者,95%的人也都具有反抗才能,不会被感染。只需营养不良、反抗力差,并与麻风患者长时间近距离触摸的人,才有被感染的或许。
王秀冲说,他触摸过的200多麻风患者,有120多人是“宣告出院”的,标明他们不再具有感染性了。1985年后,王秀冲留守的“麻风村”没有再收治过一位新患者。其时剩余的60多名住院患者,逐年削减,现在只剩15人。
“最初政府在每个县域的偏远当地建立麻风村,一是怕感染他人,二是便于对患者医治护理,一起,麻风患者多少都有残疾,简单遭到社会轻视,会集起来关照更便利。”仇星煜剖析后很是慨叹:“都说麻风患者是天主的弃儿,实际上,咱们一刻也没忘掉他们。现在全国各地偶发的麻风患者,都能得到及时有用的医治,不会再建立新的"麻风村"了。”他犹疑了一下,“仅仅,确实该考虑给王秀冲找接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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