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韩乾昌
那一日,贾府的部队,车马骈阗、繁弦急管、声势赫赫,去往“铁槛寺”安放秦可卿的那一缕悠悠而去的香魂。有人寄寓着不尽的哀思;有人乘机领会这富贵盛景里的火热。而秦钟,秦可卿那个宠爱的宝物弟弟,却忙着安放他声势赫赫的荷尔蒙。
少年人总是急性,吹灯拔蜡和扯下中衣趁热打铁。慌张里的笨手拙脚、伴着粗重的呼吸,打碎了佛门夜色下,一片严厉宁谧的夜空。
第一次,总是马虎的。也正由于马虎,所以才会在日后的回想里,仔仔细细的捋了又捋、堆放了再堆放,总算,回想在一片佛光的氤氲里,把一场人之初皴染出了一个赋有典礼感的、美丽的幻影。
这是后话。
还好,此时的智能儿尚存沉着。她说,鲸卿啊!我的亲亲,不是智能儿我不容许,你得先许我出了这“牢坑”。——但是,不论多么庞大且严厉的生计哲学,在漫天荷尔蒙的腐蚀下,都变得千疮百孔、模糊不清。
你看看,秦钟祭出了那个千百年来牢不行破的、被荷尔蒙憋昏了头的善男人们深谙的真理——
姐姐呀!亲亲。今儿你若不容许,就是要了我的小命。
所以,为了挽干戈于水火、 扶玉柱之将倾,多少柔嫩的善女子,便宁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解救郎亲们好像命悬一线的小命。
当然,接下来的一句,你也必定似曾相识——
姐姐呀,亲亲,我不进去,我就蹭一蹭。
这一蹭,便把真理变成了实践,实践再次成了查验真理的规范。
仅仅,这一次,他们的实践暂时夭折、他们的真理暂时残损。这全部,源于宝玉的不解风情。不解风情的宝玉,让秦钟和智能儿的星星之火即将燎原时平息。
眼看着要入港,眼看着却抛锚。
仅仅,不解风情的何止宝玉,还有那不行预知的命运。这一次,不行预知的,是秦钟和智能儿的爱情。
秦钟的欲火燎毛之际,智能儿想要的,是收成一个三百六十五日流通、四季替换轮回的、稳稳的夸姣,她梦想着跳出“牢坑”。而此时的秦钟,要的却是,六月里的麦子,旋黄旋割的热心。
这,大约是人世男人和女子的不同。
这,大约也是人世之人,人之初时的爱情。
起先的爱情,总是在慌张中透着一丝决绝、哀愁里显出义无反顾。总认为真爱了,便要自取灭亡、肝脑涂地。
起先的爱情,总像黑私自的萤火,燃烧着自己,祈盼点亮整个夜空。
可当周围的漆黑总算退避、面临真实的亮光时,全部的炽烈又成了一种若有似无的亦幻亦空。
且说那日,“秦钟和宝玉二人正在殿上游玩,因见智能儿过来,宝玉笑道:‘能儿来了。’秦钟说:‘理他作什么?’宝玉笑道:‘你别弄鬼儿!那一日在老太太屋里,一个人没有,你搂着他作什么呢?这会子还哄我!’秦钟笑道:‘这但是没有的话。’宝玉道:‘有没有也不论你,你只叫他倒碗茶来我喝,就撂过手。’秦钟道:‘这又奇了,你叫他倒去,还怕他不倒?何用我说呢!’宝玉道:‘我叫他倒的是无心意的,不及你叫他倒的是有心意的。’秦钟无法,只得说道:‘能儿倒碗茶来’……”
每看这一段儿,我都会心一笑。这就是芳华少年们特有的爱情,——“看似无情却有情”。
少年时的爱情,只许在自己的国际里暗自卿卿我我,一旦被戳破,便忙不迭的矢口否认。
分明心里爱着,却又远远儿的躲着;胸口小鹿乱闯,出现给人的,却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不会把爱情亮晃晃的盛开在明丽的阳光下。只会在午夜里,把一腔心思,密密匝匝铺排在折了又拆、拆了再折的情书里;把牵念潜伏在悄悄皱起的眉头下、那一汪看似不经意的、秋水般忧虑的流波中。
呵!不要道破啊,道破后,那份薄如蝉翼的拘谨,将何故遁形?
智能儿捧给宝玉的茶,许是烫的。比茶更烫的,许是她颊上堆起的红晕。
那时的秦钟,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量儿漂亮、举动风流、怯怯羞羞。言谈间,有着女儿般的娇嗔。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秀美的男孩子。
也难怪智能儿会对他一见钟情。
把本该清净的佛门称作“牢坑”的智能儿,许是和芳官、藕官们有着相似身世和遭际的孩子。她们的落发,无非是被逼无法。
她们的师傅不会真实关怀她们,这些小尼姑本就是师傅们“拐来做活使唤”的。智能儿的师傅净虚更是个唆使凤姐贪污腐化、图财害命的主儿。
佛门早已形同红尘,哪里还有清净处。“水月庵”的牌子下盖着的,其实不过是“风月庵”。
日日枯冷、与青灯古佛相伴,这些小尼姑们最缺少的就是人世温情的眷顾。所以,智能儿经常往贾府里跑,怕也是为让清凉孤寂的身心,感染些别家火热背面的一点余温。
所以,她邂逅了这个钟灵毓秀的少年秦钟。所以,这邂逅许是冥冥中注定。她开端神往焰火人世的温情。哪怕这温情只要一瞬的夸姣,就是饥不择食,也在所不惜。
仅仅,这爱情,让人一开端便好像最初对宝黛爱情相同,有了少许隐忧。隐忧之上,又多了一丝不详。这不详和隐忧,不是对纯真爱情的不信任。而是,他们过分幼嫩的膀子真实负担不起这份纯真的热心。
想显贵如宝玉,尚不能让那些个如水的女儿们的夸姣得以保全、安放,况且这个愈加懦弱瀛瀛的秦钟?
上下心爱的黛玉尚由于无人做主而不时临帕涕零,况如蝼蚁苟且的智能儿?
芳华的爱情,本已软弱到让人在叹气里都带着点点愁,又怎么经得起一丝人世风雨。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
“爱真的需求勇气,来面临风言风语……”
可他们面临的不单是风言风语,而是风刀霜剑。
就算你一个目光必定,你的爱有了含义,又怎么?
公然——
当风刀霜剑没有预谋酝酿之际,那个智能儿认为能够依托的、梦想着背她逃出“牢坑”的膀子自己先塌了。
寥寥几回的野合,他们的热心如山谷里的一株野桃花般拼命绚烂、极致逍遥。每一次的迎来送往,不啻耗费悉数的能量、好像独奏一首生命的挽歌。
曲终人别时,懦弱的秦钟已然把蕴藉在时间短终身里的火热,一股脑儿的倾注给了智能儿。智能儿还未来得及回味,他们的爱情已经在云雨往后,花红满地、岌岌可危了。
秦钟掏空的身子,虚飘飘的倒下了。跟着倒下的,就是智能儿那颗悬着的心。
她要找回她的心,迎来的,却是无情的鞭子。
每逢想到此处,便痛到无言——
秋霜满地、春衫薄,不幸的智能儿,冒着师傅的冷眼和责罚,远远儿的眺望着秦家的门楣,迷离的眼,望不穿那堵高高矗立的墙,只把怀念望断、成一个朦朦胧胧的虚空。
此时,她多想羽化成蝶,飞向她的鲸卿,向他耳语,把一腔幽情悄悄倾诉。
门开了。
开门的,却不是她的鲸卿……
红尘的门,将她拒之门外。
而水月庵里,又安有她的栖身之地?
她和她的爱,终成孤魂野鬼。
好在,秦钟临死前,毕竟记忆犹新着他的智能儿。好歹没有孤负这一场一开端便注定没有成果、只要结果的爱情。
这结果,于他是一场生命的价值,却得摆脱。
于她,则是恒古如长夜的悠悠孤寂。
这人世,于有人,不论悲惨剧喜剧,自己毕竟能做一回主角儿,比方黛玉;有人还能于期期艾艾里做一回配角儿,比方司棋;有人尚可热火热闹的跑个龙套,比方茗烟和卍儿;可有人只能做插曲里的一个休止符——
开端,就是为了戛然而止。
全部戛然而止的智能儿去了哪里,谁也不会再重视,也无人乐意提起。
当鲸卿已去,“牢坑”便不再成为“牢坑”。尘人世,再也没有了她的挂念。这时的智能儿,一如那块幻化成美玉的、在饱经悲欢离合、炎凉世态后,带着无限的留恋与惆怅、从头回到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顽石相同,她想起最初和妙玉的约好,从此二人与青灯黄卷相伴、终老终身。
两个年岁相仿的美丽少女,异曲同工——
一个,如萤火,瞬间的美丽,燃尽了随后一丝热量。
一个,在鲜花着锦的温顺乡里,看透了彻骨的遍披寒凉。
或许结局过分凄绝,总让人梦想,妄图做一回命运之手,于翻云覆雨间改换了结局——
假如,最初秦钟不要那么懦弱、乃至于过早夭折,又会怎么?
可转念一想,他们的爱情一开端就是个美丽的过错。就算秦钟能够坚决的担任,就算他们能够度化自己的爱情和魂灵,却毕竟无法度化那一身陷落在尘世里、牵牵绊绊的皮郛。
终究,不过依然是悲惨剧一场,不过是徒留一个人们在穷极无聊间的笑谈罢了。
所以,这看似的悲惨剧。便恰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扫
下方二维码,重视更多大众号